西风稍急轩窗竹,雨后灯暗,处处惨绿残红。箫娘守着那壶下了药的茶不肯睡,窗畔望那银河迢递,影淡潇湘。

二更梆子刚响两声,倏见院门开阖,席泠弯着腰进来,背上驮着个沉重的什么。箫娘忙擎灯出去,院中将人一照,见他背着席慕白,两个人皆是湿漉漉滴着水,像河里刚捞上来似的。

她只当席慕白又在哪里吃得烂醉,要帮忙搀扶,谁知胳膊才伸出去,席泠便往边上让了让,“你别碰,他死了。”

箫娘手一抖,跌落银灯,木怔怔将席泠望着,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呆了良久仍不肯信,“死、死了?怎的就死了呢?!”

月光与席泠被溪水泡过的脸一般惨白,他背着席慕白错身进屋,“先找床席子来。”

箫娘怔忪半晌,屋檐上的水一滴,将她冰醒,方乱着进屋翻箱倒柜,寻来床残席铺在外间地上。席泠将席慕白安放在竹席,衣袂还滴答滴答坠着水,凉意蔓延屋内。

他没看箫娘,只睨着席慕白,神色十分冷静,“他吃多了酒,跌入门前的溪里,我捞起他时,业已断了气。”

不知是怕或冷,箫娘不由得往他身边靠近,半藏在他背后,“他出门时还好好的,怎的就说死就死了?”

她茫然不安,目光闪闪躲躲地落在席慕白完全褪了血色、甚至泡得有些发皱的脸皮上。看见他双目紧阖,那两撇滑稽的胡须服帖地挂在唇边,再不会上翘,也再能扎疼她的脸。

便又自她惶惶的心底,隐约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门口笼着靡靡淡雾,潮湿的风向箫娘扑过来,卷起她的裙。她好似在复杂的迷蒙、茫然、失措里,看见了一丝闪亮的未来,像有天光忽然由凉悠悠的四周袭击了她,暖得她一阵鼻酸,滚下一滴热泪。

席泠扭头瞧她,见她泪眼婆娑,缩着肩站在他后头,嗓子便不复方才那般干涩了,甚至说得上温柔,“害怕了?”

说不上怕,只是大松了口气,脑袋拨浪鼓似地摇起来,撒下几滴泪花,“他死了,我们往后怎么办呢?”

“他活着,于你我有何好处么?”席泠半笑不笑,蓦地将箫娘吓得颤栗。

这夜的雾气令她愈发看不清他,他无情得似个刽子手,似乎任何人的生与死在他眼里,不过如茶饭平淡。夜深檐影中,她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像根针挑动了席泠的神经,他朝前半步,目光有些微焦躁。他想为他的冷漠辩解些什么,手无措地悬在她肩旁,像是要搂抱她。

最终又在她小小提防的眼里,垂下了手,“等天亮,我请个仵作来验明,就可以停灵发丧。”

言讫跨出门去,背影似乎含着一缕叹息,没吐出来,尤显落寞。

箫娘在后头把他的背影望一瞬,又将席慕白的尸身望两眼,在生与死的可怖间,她毅然选择了生。她捉裙追出去,跟在席泠身后央告,“你爹就摆在那屋里,我害怕,叫我跟你在一屋里睡成不?”

席泠转过脸,月光照着他无悲喜的脸,“你就不怕我了?”

她有些被拿了脏似的躲闪,“谁说我怕你了?我怕你什么?真是好笑得很。”她跻身门,点了灯,“叫我跟死人呆一夜,那才叫害怕呢。我就在你这椅子上靠一夜,床你睡,我不与你争。”

再回身,席泠仍湿漉漉地站在门前,凉风萧萧,无点无声,把箫娘铁石一样的心肠稍稍浸了浸。

仅仅刹那,她就抛洒了那些无端的怀疑与恐惧,上去掣他的袖,声音放得柔软了,“把衣裳换了呀,湿哒哒挂在身上,明日就该染病了。你可不能病,咱们还有得忙呢,我一个人可顶不住。”

她翻来袍子,坐在他书案前的梳背椅上,不肯躲出去。她害怕呀,好像席慕白的死与她脱不了瓜葛似的,心虚得她一眨眼,就在窗缝里瞧见席慕白湿淋淋的冤魂站在院中间,两眼寒寒地盯着她。

她打个冷颤,幸而听见席泠在身后窸窸窣窣地换衣裳,那动静驱散了窗外的凉意,只剩空空的寂院渡风声。她忽然想起正屋里的那壶茶,便自嘲地笑了下,有甚可怕?

一个她这样的恶人,就该是无所畏惧的。

该夜,席慕白的死只给箫娘带来短暂的恐惧,却并未给席泠带来一丝悔疚与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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