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声茶筅搅动和注汤的声音。
梁诗韫站在门外,正要进去,里面忽然传来一迭声剧烈的咳嗽,紧接着苏氏焦急的声音响起:“公爷,快喝些水吧。”
梁诗韫心里一揪,心知这是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父亲梁荀睿战功赫赫,平定过多方叛乱,累功至枢密使,世袭赵国公爵。后因北伐时决策失误导致中军战败,父亲便被贬为沧州节度使,留守京师,允其五日一朝。节度使是不能参议军国要事,五日一朝也只是看在父亲功勋卓著的份上,给他一个赵国公的体面而已。
如今父亲早已被排挤在中枢外了,大哥又远在西北边境,二叔虽是个宣徽使,但到底官微言轻了些,也难怪父亲整日忧心忡忡,以致于战场上留下的那些旧伤纷纷复发。
梁诗韫走进去时,父亲已经缓了过来,和苏氏正坐在主位喝茶,侍女在一旁点茶,宋衡则端坐在下首的客位上。
“父亲,母亲。”梁诗韫向梁荀睿和苏氏欠身行礼。
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毅冷峻的脸上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眉宇一如既往地轻皱着,他抬手指向宋衡介绍道:“三娘,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梁诗韫转身冲宋衡叉手行礼,垂着眼道:“见过四殿下。”
宋衡忙向她虚虚伸手:“三娘不必多礼。”
一上来就直唤她三娘,不知道人还以为他们俩多熟悉呢,宋衡这回来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梁诗韫面无表情道:“我与殿下素不相识,这声‘三娘’实在不敢当。”
宋衡叹道:“三娘难道还在生我的气?”
这话说的半吞不吐的,外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梁诗韫眉尖蹙起,抬眼盯着宋衡的眼睛,反问:“此话怎讲?”
“那日在宝华寺……”宋衡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然后又赔小心的笑了笑,“纯粹只是个误会,你千万别一直生我的气啊。”
这话?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小两口在闹别扭似的。
梁诗韫明白了,宋衡此番上门就是故意想让她父亲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她若解释不清楚,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同宋衡私下有染的名声就会被人传出去。
宋衡其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父亲听了此话后,果然浓眉紧蹙,目光严厉地扫了她了一眼。
她刚要开口,谁知苏氏抢先意味深长道:“原来四殿下同我们家三娘是旧识啊,难怪呢,只是你们俩瞒地也太紧了,竟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话明显是在故意坐实她和宋衡之间有暧昧。
苏氏是大理寺丞苏家的庶女,原是她娘做主为爹娶回来的妾室,苏氏对她娘一向言听计从。只因她娘去世时,爹正带着大哥在西川平叛,府里没了主持大局的人彻底乱了套。
梁家二房三房四房都争着要给她娘治办丧事,想借此将梁家长房的大权揽在手里。为此争地不可开交,竟连她娘的装裹都没有备好。
后来是苏氏默默遣人定了上好的棺木送了来,亲自将她娘收敛入棺设灵堂祭奠。
爹回京得知一切后,便命苏氏主内治丧,闻氏协理。苏氏虽是庶女出生,却将一应丧事置办的井井有条,府里的人因此都对她刮目相看。
梁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府中庶务不能无人主理,爹因一直又在外面领兵打仗,无暇续娶,便直接将苏氏扶了正。
这些年来,苏氏一直表现地对她照顾有加,在外人眼里,只觉得苏氏对她,简直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用心。
前世未曾发现梁若雪真面目前,她也以为苏氏对她是极好的。
如今才觉得前世的自己真是傻透了,怎么就能被这对母女哄地团团转呢。
她眼圈一红,看着苏氏,语气委屈地说:“母亲,这话可莫要乱说,女儿一向不与外男接触,自然也不会认识这位四殿下,这些您应当比谁都清楚的才是啊。”
“……”苏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大抵是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她竟会反击。
苏氏若是说清楚,那苏氏方才的话就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苏氏若是说不清楚,那苏氏身为梁家主母,连嫡女都看顾不好,竟让嫡女与外男有私情,里外人都会说苏氏与嫡女隔着心,平时对嫡女的好都是装模作样装出来的,那她这个梁家主母之位也快坐不稳当了。
苏氏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堆笑着含糊其辞地暗示:“那你们在宝华寺里面……”
“那日女儿高热醒来觉得闷得慌,就独自一人在寺里散散,不成想遇到了这位四殿下……这位四殿下老远张开双手就向女儿冲过来,女儿还以为遇到了登徒子,所以,便,便……给了四殿下一耳光。”
苏氏倒吸了一口冷气。
梁荀睿嘴角几不可闻地一抽。
梁诗韫立即转身面向宋衡叉手做辑:“若是四殿下今日是为此事来问罪的话,那三娘郑重向四殿下赔罪。”
宋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别提有多难看了。他今日上梁家一来是借机向梁诗韫解释上次的误会,二是想暗示梁荀睿他对梁诗韫有私情,好为后面能娶到梁诗韫争取更多的机会,谁知梁诗韫竟先下手为强定了他的罪,真是一点余地都未给他留。
梁荀睿突然看向苏氏问:“三娘在寺里生过病?”
苏氏目光闪烁:“是,是染过一些风寒。”
“到底怎么回事?”梁荀睿语气一沉。
苏氏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这事……也都怪妾身,三娘赶走了榴香,就剩下橘香一个丫头,难免有些照顾不周,妾身应该早些安排妥帖些的下人去照顾三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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