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常管家接过手来,又躬下了腰身“那老奴就替大家伙儿谢谢二爷了。”

姚十初点点头,随即又从怀里摸出了个小了些的绸缎袋子——

“这——是二爷特意给您的。”

“使不得使不得——”常管家连忙推辞。

“哎——”姚十初将袋子塞进常管家的怀里“二爷送出去东西,岂有收回之理?给您的,您拿着就好,二爷说了,常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上上下下爷爷奶奶们全都要您来费心伺候,一年之中辛劳最甚。”

常管家自然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方才的推拒不过就是做做表面功夫,毕竟对主子来说这点儿打赏连顿饭钱都算不上,可对他们这些家仆下人来说,那可就是大半个月的例钱了,况且这也是二爷的惯例,身上有钱出手大方,每次回来打赏都是必不可少,这回又赶上了年前,依照二爷的性子,等过年的时候,肯定还有另外一拨赏钱。

“那就,多谢二爷,多谢二爷了。”

说着常管家就要跪下,姚十初见状连忙将他扶住——

“您跟我这儿可使不得,回头儿谢二爷罢。”

“姚姑娘说的是,定然要亲自去谢二爷的。”

穿过三道垂花门,越过内外两座院子,直奔着清音阁走去,现在是冬天,不比春夏日,院子里的百花都已经凋零,偌大的院落无端少了许多生气,以往在院中央摆放的大理石缸里也不见了鱼游跟荷叶的踪影,空空荡荡冰冷的刺眼。

“二、二爷——”

“这缸都空了,也没个人来收拾?!摆在这里是等什么?!”

“回二爷的话,夫人没让,说是来年开了春,还要续上的,等再过段时间,京里落了雪,堆满了也漂亮。”

回话的丫鬟正是凝冬,天生一副杏仁眼儿,好看却不勾人。

她早就是见过薛晏荣的,可这会儿被他一凶,也还是吓得厉害。

“你快别说她了,是我没让他们抬走的,每年抬来抬去的,我嫌麻烦。”

“娘!”

薛晏荣快跑上前,二话不说便撩开前摆,就跪在了地上——

“儿子不孝,回来晚了,给母亲请安磕头。”

话还没落下,便磕起了头来,咚咚咚的三下,掷地有声。

“快起来快起来——”郑珺清哪里舍得薛晏荣这样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一年到头儿都见不上一面的,连忙就拉着他的胳膊,拽了起来“好孩子,你的孝心为娘知道了,别一回来就下跪磕头儿的,大冬日里的这台子上多凉多硬啊?来——让娘瞧瞧,别磕坏了——”

抬手就将薛晏荣脑袋上的暖帽摘了下来,只见前半边儿的头顶被剃的干干净净,上面泛着一层青色的发根儿,后半边儿的头发往后梳的一丝不苟,顺着摸下来是个金镶玉的辫饰,辫尾处还系着条红色的穗子吊着,样式极其讲究。

瞧着她的模样,郑珺清的眼眶忽的一下就湿了,下意识的便扯下胸口系着的锦帕就在眼角擦了擦。

“儿子不疼,倒是娘亲您,别站在门口了,院子里风大,咱们进屋说话罢。”

薛晏荣拿过郑珺清手上的暖帽,重新又戴回了头上。

“儿子扶母亲进去罢。”

郑珺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眨了眨眼,将眼泪收了回去,抬着胳膊任由薛晏荣扶着进了屋里。

凝冬还是有些害怕薛晏荣的,奉茶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眼皮儿都不敢抬一下。

“二爷喝茶。”

“嗯。”

郑珺清笑了笑“这是你姐姐派人从宫里送来的,说是台湾的茶,叫什么——叫——”

“文山包种茶。”一旁的凝冬说道。

“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怪拗口的。”郑珺清摆了摆手“你可喜欢喝?能喝的惯吗?”

薛晏荣小饮一口“这是什么水泡的?”

“回二爷的话儿,是夏日里清晨从荷叶收集的露水泡的。”

薛晏荣点了点头儿“母亲向来喝惯了碧螺春那等绿茶,忽的一换了这种乌龙青茶,是不是有点喝不习惯啊?”

郑珺清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薛晏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既是宫里的东西,又是姐姐的一片孝心,母亲偶尔换换口味,也好。”

“那是自然,难为你姐姐在宫里,还惦记家中的琐碎。”郑珺清说着就叹上了气“上回见你姐姐还是在前年中秋的时候了,咳咳——”

“母亲慢些——”薛晏荣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地顺着郑珺清的后背“儿子今年要进贡一批东珠进宫,到时候儿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见上姐姐一面。”

“贫穷人家常羡艳我们这些富贵人家好,却不知富贵人家也有说不出的难来,任凭如何尊荣,却都比不上至亲骨肉在身边绕膝的好。”

“母亲,这是想姐姐又想糊涂了,姐姐如今深得皇上恩宠,咱们也跟着沾光,薛家门楣荣耀啊。”

“哎呦,你瞧瞧我,还没吃酒呢,就醉糊涂了,不说了,不说了。”

“说起酒来,儿子倒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你问罢。”

薛晏荣眉头一皱,转身看向凝冬——

“夫人怎么会吃了凉酒呢?!你就在跟前儿当差,是耳朵不好使了还是眼睛不好使了?!”

“二爷——”

凝冬吓得连忙就跪了下去。

“你别骂她,凉酒是我要喝的,跟她无关,这事儿她不知情。”

“娘——”

“以前我也喝过,倒也没见有什么大事,这回最主要还是夜里受了风,跟酒什么的无关。”

说完,就又朝地上跪着的凝冬挥了挥手——

“我跟二爷有话要说,你先去厨房瞧瞧,看看他们张罗的怎么样了?别由的那帮婆子瞎胡闹,记住了——二爷口味清淡。”

“是,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过去。”

凝冬急忙起身,一溜烟儿的功夫就没影儿了。

“这是什么婢子,见我跟见鬼似的。”

“你还怪人家,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脸,沉的像个黑包公般,谁瞧了能不害怕?”

“母亲这话说得,倒是儿子的不是了。”薛晏荣挑了挑眉,少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分平和“儿子瞧着常管家就很好,每次回来顶数他跟儿子话最多。”

“常管家多大年纪,凝冬多大年纪?这两个你也能拿到一起比?凝冬又是个那样老实的,哪里经得住你这样吓。”

“看来,娘您对她很满意呀?”

“这孩子没爹没娘,怪可怜的,你不知道,我刚病下的那段日子,她天天的守在跟前儿,没日没夜的照料,还对着佛祖起誓,说只要我的病能好,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上山做姑子也情愿了。”

郑珺清摊了摊手——

“你说,这么好的孩子,我能不疼她吗?”

薛晏荣点了点头“倒是个忠心为主的,回头儿子多赏她些就是了。”

“先别说旁的了,你且过来——”

“娘——”

“让娘仔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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