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门外三言两语的对话听在耳中,面面相觑,正疑惑着,那眼生的小医生径直走到了江叙面前,“对不起江医生,昨天多有冒犯。”

江叙认出了来人,放下汤碗,“不去投诉我了?”

之前的冲动言论被骤然回溯,刘然的脸涨得通红,“我没经验,就想着书上说……”然而他看着大家似笑非笑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我错了江医生。”

手术室人多嘴杂,大家伙儿一早就听说了昨晚急诊科小大夫顶撞江叙,还扬言要投诉的事,听到这儿,休息室的医生们也就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

“江叙啊,”赵主任打圆场道:“今早这孩子鬼鬼祟祟的在我办公室门口晃悠,我问他才知道昨晚还有这么个事儿,他想跟你道个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就带他来找你了。”他说:“小刘年轻,没经验,患者家属说什么他就当真了,你别放心上。”

“记住经验就好,”江叙看了小刘一眼,对他说:“不用跟我道歉。”

“敢于质疑上级医生是件好事,”吴瑞看向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的刘然,在一边带着几分调侃道:“但下次质疑别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说‘书上说’。”

他一说完,大家伙儿都笑了。

“小伙子,”吴瑞语气和缓地说:“医生这行,意外永远是书上说不完的,你背再多的书,都得学会灵活变通,现在城市里磷农药几乎都看不着了,咱们院又在市中心,不比乡镇的医院,农药中毒的病例很少见,又加上病人家属刻意隐瞒,你没有经验误诊了也正常。”

他说完为了安慰年轻医生的受伤心灵,又补上一句大佬的过往:“你别看江医生反应快,他为了积累经验可是坚持往乡镇来回跑了两年,每周都去出义诊。”

“我知道了。”刘然揪着衣服下摆,好半天终于又憋出一句,“谢谢江医生。”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患者的病因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他可能就要担上“误诊”的处分了。在这个医闹横行的年代,每一分差错都可能断送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

“好了,不用那么紧张,”沈方煜在一边笑道:“也不要怕江叙记你的仇,以后给你穿小鞋,我敢打赌,江叙过两天估计连你叫什么都忘了。”

他说的夸张,却把刘然给逗笑了,一时氛围也变得轻松起来。

刘然最后坚定地给江叙鞠了一个躬,“我回去会好好写一份记录,到时候拿给您和赵主任过目,争取以后做个像您这样的好医生。”

江叙不太习惯这样过于热情的夸赞,安静片刻道:“我会看的,也会记住你的。”

刘然:“啊?”

“记住你,看你有没有实现目标。”

受到鞭策的刘然眼里瞬间亮起火光,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还能再熬三个大夜,“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我这就去申请出义诊!”说完立刻精神抖擞地紧了紧白大褂,走出了休息室。

他走了之后,吴瑞啧啧感慨道:“年轻人真是精力无限啊,我现在怎么就只想休假……”

“你也不老,吴哥。”沈方煜安慰完顾影自怜的吴瑞,又去骚扰江叙:“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会灌鸡汤,”没受过这种待遇的沈医生忍不住酸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只会奚落人呢。”

江叙拿下巴点了点面前喝了一半的鸡汤,“你要?”

瓦罐汤还剩半盅,聊了半天,这会儿汤也凉了,腥气跟着变得明显,江叙喝了半勺,又开始觉得反胃。

“你这就不喝了?”沈方煜评价道:“还救死扶伤的好医生,你就这么糟践人家老母鸡的性命?”

江叙白了他一眼,重新拿起勺子,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碗里发白的鸡肉,然而越看反胃感越严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恶心,轻轻地皱起了眉。

刚刚还在冷嘲热讽打嘴炮的沈方煜瞬间反应过来了,带着几分尴尬的迟疑道:“你身体……还行吗?”

“反正比你活的长。”江叙随口道。

“不是,我是说……你的那什么反应。”

江叙眼睫一颤,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方煜想说的是妊娠早孕反应。

沈方煜的眼神落在他的鸡汤上,他往后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改口道:“我刚就是随便一说,你要不想喝就别喝了,老母鸡不会跟你计较的。”

江叙:“……”

“你还想吃什么?”沈方煜说:“我去给你买。”

“不用。”

沈方煜不赞同道:“孕期消耗大,你别低血糖了,听话,嗯?”

其他的医生还在吃吃喝喝,谈论张芸的人渣丈夫,和这件值得被载入史册的八卦,然而沈方煜和江叙之间,却仿佛形成了一个隐秘而幽微的磁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江叙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这样的对话,就好像他和沈方煜是夫妻似的,而年轻的准爸爸正在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关心着自己初孕的妻子。

可他们本不该和这些词有任何的关系。

江叙缓缓呼出一口气,略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桌面,下颌绷出了利落分明的弧度。

半晌,他撂下一句,“不劳你费心。”而后在沈方煜的目光追随下,干脆利落地倒了鸡汤,径直走出了休息室。

沈方煜坐在原地,看着他略有些凌乱的脚步,那双桃花眼里像是浸了墨,点漆似的眼睛眸光流传,却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已经彻底见不到江叙的影子了,他才似是无奈地摇摇头:“怎么犟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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