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伯拿起酒坛,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哎哟,老头我这张嘴一沾了酒就没了个把门的。”
赫连桀也跟着站起来,花伯觑了他一眼:“你可是喜欢团团?男子对女子的那种喜欢。”
赫连桀摇头:“不对,我喜欢南枝,是想成亲的那种喜欢。”
他收敛的下颚透着一股子无措的委屈:“可是南枝不想与我成亲。”
花伯一时竟有些哑言,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反而心中踏实了许多。
团团这孩子从小就不亲人,独来独往过惯了,花伯一直很担心这世上无人与他作伴。
面前这个北戎人,虽然是个男子,但却看得出来真心实意地喜欢团团,团团也难得亲近他。
花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将那些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十六年前,东临还未灭国之时,有一个与世隔绝的部族——临渊。临渊族人沉寂百年,以至于让他们失去,上古血脉里的能力,以至于让世人忘记,他们曾经有多么辉煌。”
“可就是这般小心翼翼,也依旧……招来了灭族之灾。”
什么东临,什么临渊,在赫连桀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概念。
他也无法感同身受花伯那种痛惜的情绪,只是安静的听着。
“偌大的一个部族,就剩下了一个孩子。” 花伯那双布满褶皱的眼睛许是被酒气熏得微微湿润。
“团团被救回来的后,将近半年没有开口说话,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后来才知道他是害怕一说话就会被杀死。”
那么点点大的孩子,在这半年里几乎瘦成了皮包骨。
时常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盯得久了,泪水从眼中那无底的空洞里流出来,然后浸了满面。
赫连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那个小孩,就是南枝?”
花伯点头:“后来小娃娃终于肯说话了,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这才让先生给他起了新的名字。”
心中发酵的酸涩几乎涌到嘴边,赫连桀张了张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时的南枝没有遇见儿时的赫连桀,所经历过的一切也都与他无关。
可那些臆想出来的残忍画面,却在赫连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恐惧就像可以吞噬一切的饕餮,血液是黑暗之中唯一的色彩。
年幼的孩子,栖身于阴湿的角落里,然后目睹了族人们的死亡。
他不可以喊救命,甚至不能哭泣,他只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如果南枝没有等到来救他的人,那么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果赫连桀没有等到南枝,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忘忧。
有一双冷漠的眸子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像是在看蝼蚁。
那些被遗忘的画面一闪而过,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赫连桀只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皱着眉询问:“是谁杀了南枝的族人?”
花伯转过身来盯着他:“天下三大部族,圣医谷的后方是寒水,屠杀临渊族人的是伏猷,伏猷族人建立的天机阁,就在你们北戎境内。”
我们北戎?这一刻赫连桀的心跳忽而有些快。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和他们有所差异,原来自己是北戎人么?
这半年多以来,他不只一次地想象过自己的身份。
在失忆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追杀,又为什么没人来找他?
花伯没有注意到他的发呆,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北戎和南昭之间有国仇家怨,但是只要你一直待在圣医谷陪着我们团团,我也觉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赫连桀出神的“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然后重新挽起袖口,又开始一声不吭地干起了活。
那些求知欲,还不是时候。
花伯在旁边看着,越看就越是满意,想着今晚一定要找个由头,让团团来花坞。
两人之间只要把话说开了,哪还会有隔夜仇?
所以当简守急匆匆地赶到的花坞时,看到的赫连桀却并没有因为头疼而意识不清。
而是一脸懵地坐在花地里的赏月台上,或许等得有些久了,还打两个寒颤。
简守皱起眉头,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
赫连桀听到动静后看过来,昏昏欲睡地双眼骤然亮起,像夜空中的星子一般。
月光的渲染下,简守那一身湖绿的长袍泛着温和的柔光。
衣袂从花朵上抚过,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在白皙的皮肤上,那双眼睛尤为乌黑润朗。
赫连桀看着他缓步走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乏力微酸。
这种时时刻刻被摆布的滋味,说不上太好。
赫连桀一把拽过简守的手腕,蛮横地将他拉入了怀里,所有沉浮不定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安稳了下来。
你看,毒药又何尝不是解药?
上瘾的前提,还不是因为心甘情愿。
简守贴进他的胸膛,才知道赫连桀的身上有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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