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唤作心儿的丫头急切地紧,安少音却是不徐不疾地下了床,立窗棂前,凝院外春色,赏鸟语花香,安少音闭上眼,双手交错置于身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直到新鲜的空气入了鼻腔。
就在心儿张口催促那一刹,安少音徐徐睁眼,对身后的丫鬟道:“梳妆吧。”
随手挑了件素净的齐腰襦裙,心儿一边给安少音换上,一边忍不住撇撇嘴,面上闪过一丝轻蔑。
时下流行衣饰色彩明丽,妆容亦是,安少音这长裙素雅的如同庵里的姑子,就差拿着一串佛珠念经了。
安少音鲜少注意这些,她喜静,多爱山山水水,自然风情,很少会对玲珑绸缎,碧玉珠翠上心。况是今日,安少音握了握臂膀处一隅,那里的守宫砂没了,等待她的,是前世的噩梦。
墨发仅别了一根玉簪,再无其他。心儿看着简单朴素的安少音,心中的不屑渐发地多了几分,好歹是尚书府的嫡女,穿得这么寒碜,哪像大小姐安少芫,衣饰皆是京内最为流行的款式,同是嫡女,这其间的差别,也别怪她会倒戈相向。
内心的想法随之转移到了面上,心儿不是个聪明的丫鬟,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自诩安少音木讷,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多想。
是啊,确实不会多想,安少音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心儿面露不屑,恍若未见地捋着身侧的一缕发丝。前世的她的确不会多想,人心险恶这些个道理,在那之前,安少音,未曾经历过,亦或,她经历了,只是,不会想到是人心上。
那时的她,真的好单纯。
安少音轻扶嗓子咳了两声,“心儿,我嗓子有些不适,你去叫大夫过来。”
心儿僵了下身子,似乎很是意外,她转了转眼珠子,观察安少音的神情没有异样,有些为难地看着安少音:“老爷那里……”
“我先去祠堂。”安少音起身,轻咳了几声,“在我回来之前,让大夫先候着。”
心儿想了会儿,很快点头道是,跟着安少音一起出了门,一个往外走,一个折向了内院的北方。
安少音边走边想,看心儿模样,她知道的并不多,但也……够了。少女略有自嘲地浅浅一笑,穿梭在后院中,满园的春情带给她的不仅是生机,还有失望。
“见过姑娘。”管家婆子远远地瞧见安少音来了,停下了脚步福礼道。
安少音止步不前,她朝周管家点点头,一眼就看到了周管家身后几个孩子,有男有女,其中两个少年不过十岁,青涩稚嫩,安少音看了一时恍惚。
周管家眼尖,忙不迭说:“这是前两天从人牙子处买的,人今儿个刚送过来,姑娘若是有看中的,老奴晚些时候送到姑娘院里去。”
府里开春后就会买几个新的下人,再分到府内各处,安少音想到自己的院子,她没有拒绝。
“管家先去忙吧。”安少音微笑道,她看着周管家领孩子走了,目光在少年的脑袋上多留了片刻,心中一动。
安少音想起了阿轩。
阿轩。那是她在树林里捡到的孩子,哀莫大于心死的一个夜晚,安少音心灰意冷地来到了一个小树林,打算了结此生。绝望之际,她听见了阿轩的哭声,新生儿的啼哭敲醒了安少音,浑身一个激灵,就这样,阴差阳错,安少音收养了他。
当一个寡妇和当一个没了身子的姑娘,哪一个生存下来会更易被世人接受,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田庄收留了安少音,还给她安置了一间木屋。从此,世上再无安少音,只有寡妇音娘。阿轩是个懂事的孩子,安少音很喜欢他,那几年的日子清苦无比,阿轩的出现让她的生活不再灰暗。
回忆作罢,眼眶竟微微有些湿了,安少音拂袖轻拭眼角,视线落向正前方,再跨过一道门便是祠堂了。
她不用进去,就知道里面当是什么样的情景,当她休整好自己的情绪,跨过门栏后,随之而来的是与如出一辙的画面:父亲安天庆,母亲莫娘,姐姐安少芫,她最亲的亲人们此刻就坐在里面,与前世无异,可走进去的安少音,却不再是当初的安少音了。
安少音挺直了腰身走进去,裙裾摇曳,顾盼生姿。
*
绣春苑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秦楼楚馆,天色尚早,这里便歌舞升平,声乐四起,来来去去的客人络绎不绝,怀里挽着一两位姑娘,神色迷离,眼红难耐,恨不得当场把怀里妖娆风情的女子“生吞活剥”。
二楼正中雅座间,一华服男子似笑非笑地凝下央处婀娜多姿的舞女们,目若琉璃,一双凤目眼波流转,迷人心窍。他像是有种莫名的魅力,仅是坐那处,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玲珑身段的舞女们搔首弄资,脉脉含情,身子在舞台上,心思早就飘向了雅座方向。谁人不知那座上人身份尊贵,若是三生有幸,这辈子无后顾之忧。美人面目娇羞地偷偷看向楼上,男子见了,抿唇一笑,轻轻一挥,折扇打开,扇身山峦水墨,绵延不绝。折扇遮住了男子的神情,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魂的凤目。
顷刻之间,尖叫声四起,男子目光落在楼下,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来人是院里的头牌,婀娜多姿,面容姣好,她轻巧地就揽住了男子的胳膊,看得楼下的姑娘们嫉妒不已,可又不敢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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