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骗江止宴去封印结界的那天,就已经想到,他这谎言编不长。

他师兄是何等光风霁月之人,当然知道他的秉性,他萧有辞不是好人,乃是个出言反复满口谎言奸猾狡诈之人。

他在那玲珑镜中等不到自己,就应该明白,是被骗了。

他以为师兄会从镜中出来,找他算账。

毕竟,帝天一事再紧急,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师兄大可以先退一步,等日后休养生息,再与那魔头好好计较。

可他没想到,师兄竟然碎了自己的三魂七魄,铸成了九万九千道封印符文,硬生生把那魔头压住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安眠了。

只要闭眼,必定做梦,梦里……皆是师兄的声音。

他问他,为何不来?

为何,舍他一人?

萧有辞五十年没有睡过觉了。

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果不其然……又做了一样的梦。

萧有辞唇角露出苦涩笑容,想必,是师兄从那封印中逃出,回来看他了吧。

他日防夜防,真等到这封印破了,竟然没什么真实感,他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我去封印之处看看……”

自从萧有辞当上了掌门,就没干什么正经事儿,众长老以为他终于改过自新,要干点人事儿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萧有辞道:“算了,不去了,反正破都破了,去了也没有用。”

听得石剑锋一口老血埂在喉间,差点当场晕过去。

……

最后,萧有辞还是被逼着去了。

那封印之地陵川城中,当时魔头帝天据城为王,屠尽一城百姓,凡人的血沿着陵川城的大门流出去,染红了城外十几里。

江止宴封印帝天后,陵川城沦为焦土。

此时陵川城还剩下些许残存的建筑,帝天封印已破,他不知所踪,惊天的魔气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不光陵川城焦土一片,连带着城外山上的树木都凋零了。

别管开没开化的生灵,统统逃难去了。

萧有辞在陵川城外站了半天,只感觉到一片无主的魔气,就吩咐其他长老用法宝把这魔气收了。

而他自己则站在旁边看着。

修仙之人与魔气天生不对付,这魔气又来自帝天,极难对付,石剑锋一边对付魔气,一边看着旁边不动如山的萧有辞,只觉得自己的心魔也快要生出来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萧有辞看也不看,轻飘飘一挥衣袖,御剑起身,这就要走了。

石剑锋累得满头大汗,站在地上,怒道:“他把咱们当苦力使唤吗?”

旁边的祝辛长老性格温顺,无奈一笑:“算了,他不给我们添乱就行了。”

另外一边,萧有辞御剑走在前头,长老们还没跟上。

萧有辞也不担心,就在前头闲闲地飞着,身上宽袍广袖,衣袂纷飞,再加上萧有辞那副好皮囊,倒是真有些仙人之姿。

这衣服是封朗月给他挑的,这两兄弟在天璇峰上不勤修苦练功法,整日搞些有的没的,也难怪山下的长老他们看不上他们。

不过萧有辞懒,懒得管,随他们去。

他养他们,便如养阿猫阿狗一样,不太上心。

他慢悠悠飞着,脑子却还在想封印破了这事儿,当年江止宴立下的封印可不是什么善茬,就这么破了,那魔呢?没出来祸害苍生?魔怕正道打压,刚出封印消声觅迹不奇怪,那江止宴呢?

他的魂散去了什么地方?投胎去了吗?

萧有辞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他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突,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感觉虽然奇怪,但却并不陌生……

他捂住胸口,眉头紧皱,正在思索呢,身上忽然一软,脚底下的剑瞬间就不受控制了。

怎么会这样……

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补救的错失,晕眩感袭来,人就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萧有辞在心里大骂了一句——

去你娘的,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不是玉树临风的脸不是要被摔残了?!

……

“哥哥!哥哥!我在林子里捡了个人!”

“他好漂亮啊,是天上的神仙吗?”

“哥哥,我可以摸摸他吗?”

小孩子的声音在萧有辞耳边回响着,叽叽喳喳,像是几百只鸭子。

天璇峰顶常年被积雪笼罩,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萧有辞安静惯了,忽然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中,人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他们吵得要聋了。

他蹙了一下眉,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别吵。”

这一声别吵好熟悉。

萧有辞被这一声“别吵”镇住心魂,猛然睁开了眼睛,然而睁眼之后,他细细品味,又觉得不是那个人。

于是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边围着一圈小脑袋,七八岁的样子,个个眼神里都带着好奇。

再往上看,在这一群小脑袋后面,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脑袋,这人长相清秀,面色苍白,唇色泛着青,呼吸时缓时急,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他眼上蒙着一块白布,正“看”着萧有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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