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景二十四年,秋。

狂风大作,低压的大片黑云遮去天光,将天地挤压的阴沉窒息,屋檐下振翅低旋着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乌鸦,粗砺嘶哑的叫声难听至极,混着吹动门窗猎猎作响的狂风声,落入耳中直让人心神不宁。

乌鸦盘旋不散,不是好的征兆。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低着头在扫落叶。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这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怪异凄凉。

呆滞扫地的丫鬟如梦初醒,快步走进屋内。

“萤枝,外头是下雨了吗?”

一只素白纤弱到不见血色的手拨动帐幔,五指紧紧攥拢,指甲盖上的月牙都淡的看快不见了。

纤薄的纱衣自腕上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臂同样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

季央缓慢坐起身,松垮的发髻随着珠钗的坠落披散在肩头,发丝贴在脸颊上,昔日秾丽的容色被苍白与憔悴所取代,巴掌大的小脸消瘦了不止一圈,下颚尖细,眼眶下浮了层黑,羽睫垂落,半遮的眼眸黯淡无光。

从前这双眼儿潋滟醉人,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娇丽之色。

而今她就这么倚在雕栏上,羸弱的好似一株即将凋零的花朵,随时都会坠落。

萤枝心里凭空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稳她,“小姐醒了。”

“轰隆。”一声闷雷,将季央细弱的声音遮盖了去。

季央目光不动,看着萤枝又说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萤枝喉咙一苦,哀求道:“小姐。”

皇上病重不起,定北候却在这个时侯带兵私闯皇宫,被梁王一举拿下,指其谋反,侯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被判斩首,若非早在彻查之际世子就想方设法送出休书,小姐身为世子夫人又如何能脱身。

可如今人都去了,小姐又何苦要困死自己。

季央静静看着她不说话,多少年的主仆,萤枝再了解她不过了,小姐看似性子柔,可骨子里却执拗。

萤枝轻声道:“夫人,奴婢伺候你起身。”

季央舒展眉眼,浅浅的笑开了,犹带着氤氲的迷胧。

窗外的雨滴从稀稀落落的三两滴骤然变成了急雨声,从屋檐下扫入,噼里啪啦的砸在窗子上,好似要将这一室的压抑与窒闷全部洗刷走,然而却只是徒劳。

萤枝替她梳好发髻,季央拿起桌上的胭脂,指腹轻沾涂到面上,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今日是初三了吧。”季央望着窗子外头,被大雨打湿的枝桠探进回廊。

萤枝鼻头发酸,“夫人,已经是初五了。”

季央笑了笑,她已经过得混沌到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

雨幕中,季宴踩着水洼匆匆走来,连伞都没有撑,神色凝重。

萤枝急忙打了伞出去,举高了给他撑着,“少爷来了。”

季宴吩咐,“你快去给小姐收拾行装。”

走到廊下,季宴掸去身上的水珠才进了屋。

季央看到萤枝进来就开始收拾东西,也不过问,而是拿了块干净帕子递给季宴,“下着雨哥哥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快擦擦,别着凉了。”

季宴接过帕子,俊朗的面容上不见了刚才的愁色,他朝季央笑道:“你身子一直不见好,我想着送你去江宁吴世伯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江南风水养人,对你的病症也有好处。”

季央顺从点头,柔声问,“什么时候出发。”

季宴喉头一哽,“马车就等在外面。”

见雨势变弱,季央回头对萤枝道:“拿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好。”

季宴将季央送上马车,临行前,他摸了摸季央的头发,“当初你和裴知衍的婚事哥哥没能阻止,这次……”

季宴没有再往下说,吩咐车夫启程。

季央忽然隔着布帘紧紧抓住季宴的手,“我不后悔,哥哥,我不后悔嫁给他。”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喜欢裴知衍,曾经就连季央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当时错得有离谱。

在季宴错愕的目光下,马车渐渐远去。

季央放下布帘,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慢慢就有些体力不支,合眼靠在莹枝肩上睡去。

“吁!”

忽然间,车夫用力拉紧缰绳,连带着马车剧烈晃动。

季央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不待她询问,外面随行的护卫扬声大喊:“小姐千万不要出来!”

紧接着就是兵刃相撞发出的刺耳中,萤枝抱着季央挡在她前面,声音都在发抖,“小姐别怕。”

不过多时,外面恢复了平静,马车竟又缓缓前向驶去!

安静的诡异,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飘荡,季央颤抖着手挑开车轩上的布帘,护卫和车夫的尸首就躺在泥地上,雨水与血水混成一片。

季央脸色惨白,她走不掉了。

季央被带到一座别院,四周只有荒田林木,萧条瘆人,院门外突兀的挂着喜绸和大红色的灯笼,诡异之极。

一个婆子笑眯眯的朝季央请安,“夫人先随老奴去歇息吧。”

就连屋子内都被布置成了喜房的模样。

“夫人好好休息。”婆子关上门退了出去。

季央让萤枝去将行李放好,自己则静静的坐在绣凳上等待。

叶青玄刚下朝就匆匆来了别院,身上的官服还来不及换下,衣摆被溅起的雨水印出深深浅浅的印记。

他走进院子问:“夫人怎么样了,可有害怕哭闹?”

婆子欠着身子道:“回大人,夫人正在屋内歇息,并无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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