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禾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初见时,他看起来是一个冷漠得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独行者,周身都萦绕孤身一人如刀剑锋芒的森然气息,令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
但在相处过后才能知道,对于他亲近的人来说,其实他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或许只是伪装,至少在姜琳和孩子面前,他并未显露过自己如刀锋舔血般的本性,他将自己变得普通、温和而冷静,仅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锋利。
他并非不善言辞,只是不喜欢和无关之人交流,就像自带一种旁若无人的淡漠,这种骨子里透出的漠视感无形之中劝退了大量狂蜂浪蝶,也为他的妻子引来了大量的妒恨。
他并非是没有缺点的。
比如说他那神秘的背景,神秘的身份。他常年不着家,只留下孤儿寡母独自生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无法弥补的缺陷。
毕竟就算他离开了家,长年在外,也会留下大量的金钱供家里使用,无归城的粮食补给也从未缺少过,比起其他人家里的丈夫,雁禾可以说是最优秀的那种了,谁又能忍得住不用伺候男人还有钱花的好日子的诱惑呢。
最初姜琳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富有,从而喜欢上他这个人,一个从育幼院出来的孤儿最看重的不就是一个平安稳定的生活、一个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吗,雁禾还多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优点。
在最初的喜欢逐渐冷却之后,余下的便只有习惯,他会是这个家的丈夫、父亲。
虽然他一直缺席。
直到陛下仙逝,他逐渐有了转变。
变得更加沉默孤寂,仿若随着陛下一同躺进死亡的墓地里,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死寂的眼神摇曳微弱的火苗。
他终有一日会离去的吧。
不论是随着陛下死去,还是悄然离去……
不过,现在细想这些,也是晚了。
“就这样,你们就在一起了吗?”
“对啊……”
姜琳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她轻轻点头,嘴角溢出的些微笑意逐慢慢消退,“有了这些钱币,至少我们不用为往后的生活而担忧了,再过一段日子,圣城应该还会为战死的人家里发放一定的抚恤金,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的眼神荒芜,话语未尽,之后的言语她不准备跟自己的女儿说清楚,为丈夫收敛尸身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去办就好了,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尸骨无存,还有另一个可能……
就更不能告诉龟龟了,哪怕她生有宿慧。
而雁归眼神闪了闪,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姜琳,因为无论她说还是不说,结局都已经注定,雁禾已经死了,还不如让姜琳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将雁禾忘掉。
这便是殊途同归了。
“好了,我现在要出门去请葬仪屋过来,你是呆在家里呢,还是和我一起去?”姜琳面色苍白地起身,该做的后事还需要好好办理。
雁归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等到姜琳出门,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
这是几年前雁禾随手给她的。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她终于见过了这个世界这个国度所使用的货币到底长什么模样,铜币她见过,银币倒是没过多注意,而刚刚她看见那些袋子里的银币,和她手里这枚平日里还拿出来把玩过的银币有些不太一样。
袋中的银币上,雕刻了九弦帝的象征,也就是他的天命能力化作的长剑【除恶】;而雁禾给她的这枚,正面铭刻了黑色荆棘的圆环,与内里一片纤长叶形的刻印,另外一面黑色荆棘中央是一个下笔锋利如刀痕的【黎】字。
……
而出了门的姜琳脚步稍顿。
她望向黑山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刺目的血色之外,还有一大块被黑潮的巨蛇压塌扫出的裸露大地,山石崩塌、大地凹陷,她并没有告诉龟龟她与雁禾所有的往事,比如……
十五岁那年的初见,是她的谎言。
她第一次见到禾哥,是十二岁才对。
这是连雁禾都不曾记得的相遇。
毕竟那只是一个路过的,偶然的相遇。
那是符九弦陛下的大赦之令执行时间。
随着周月城被迁徙至无归城的流民挤挤攘攘塞满了内城的整条主干道,十二岁的女孩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厚厚一层污泥,瘦小得和一只猴子差不多。
离开了生活整整十二年的家园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女孩警惕如惊弓之鸟,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她警戒的目标之一,她孤身一人,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浪孤儿,强打精神的模样像只瑟瑟发抖又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心中警惕,却也有晃神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推力,女孩一时不察重重摔倒在地,手肘上磨出一道道血痕,她慌乱地回头望去,背后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
只是看见他,便让女孩将差点脱口而出虚张声势的叫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认识男人身上的黑袍,那是圣城使者大人才会穿着的款式!在周月城大赦之令宣达的时候,在这无归城登记户籍的时候,她都看见穿着这种黑袍的人站在最前面,地位有多高不需多说。
男人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
也只是看了这一眼罢了。
就如看见一只脚下爬过的蝼蚁,不值一提。
而女孩从摔倒的位置抬起头,能看见男人的脸,怎么说呢,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却冷冰冰显得生人勿近,但这样的脸或许只是看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忘掉的吧!
在女孩看来是一名来自圣城大人物的男人迈开长腿从她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集,男人不会记住他不小心在路上撞倒的小乞丐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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