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织手法娴熟地泡了一壶热茶,为陆京倒满一杯。
粗粗整理一遍腹稿后,她微笑向陆京:“其实乔大人的话里也并非全无真实,锦阙楼和公主府里的大家确实都亲慕敬仰公主殿下。”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楚欢年华正好,地位尊崇又有美丽的容颜,身边人对她无恋慕才奇怪。
陆京略饮了些茶水,听得出贺锦织无意讲些浮华溢美之词赞楚欢来敷衍自己,而是要与自己说些真话,便更认真听了。
然而贺锦织却摇了摇头,否认了陆京的想当然:“不,寻常人或许会因为这些原因而喜欢上我们殿下。可我们不同,我们对殿下的感情不是那种肤浅的爱意。”
陆京注意到她这一席话将她自己也囊括进去了,面上流露了点疑惑。
他以为他们正在讨论的该是楚欢的追求者才对。
贺锦织略微一停顿,又补充道:“虽然不知乔大人具体如何想的,但他与我们经历相似,我猜测大约也是如此。”
陆京回想起方才乔夏安犀利言辞对自己,却又诚心诚意甘愿为楚欢作刀的模样,眉头微动:“相似的经历?”
贺锦织这才发觉自己没有将话讲明白,有点不好意思地自语道:“是了,陆公子还不知晓。”
她略微低头,又将随自己动作一起滑落脸前的鬓发捋至耳后,仿佛提起过去对她是一桩难事。
但犹豫一会儿后,贺锦织还是拿定了主意,重迎上陆京的目光。
“包括乔公子在内,公主府上的侍从和侍女以及锦阙楼的大家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多亏殿下收留才终于有了居所和安定的生活,殿下也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
陆京诧异于她言语中的“都是”。
他倒是听说过贵族会利用没有退路的孤儿作为死士,但是如楚欢这样,所用之人都是她自己收留的人,把生活起居全部托付给他们,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作为公主,身边难道从来都没有从宫廷中派出的宫女之流人物吗。
且皇城胤都,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孤儿可寻?
贺锦织本就已经准备揭开自己的心伤,因而听了他的疑问便答道:“陆公子应该听说过,八年前东边蛮族入侵我大楚,铁蹄踏破江南大片区域,烧杀掳掠屠灭途径所有城池吧。”
陆京听得她话语中的悲戚,明悟她怕就是经历过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让贺锦织不得不谈论这件事,他心中有愧,因此主动道:“过往的苦痛,贺姑娘不必强迫自己回忆。”
“多谢陆公子好意,只是想要讲清楚事由,便绕不开这桩事。”贺锦织双手合在杯盏两侧,似乎更得了些勇气。
“蛮族撤走之后,只留下一片废墟。朝廷久无安抚之策,我们这些尚年幼的孩子为活命,只能卖身为奴寻活路。如我这般出身好些的,就会被奴主送到繁华的胤都,好卖出高价。”
她脸上浮出了些怅然,但转而便是真情实意的笑容:“好在遇见了公主殿下初建府,欲置办府上佣人。她起了兴致去奴市看看,听说我们是自江南而来,起了可怜心,便将我们都买下了。”
“八年前,公主殿下应该也才八岁吧。八岁便出宫建府?”陆京察觉出了点不自然。
如果单只是封为公主,可以说是皇上的恩宠,但让一个孩子早早离开母亲身边,在宫外辟府居住,实在蹊跷了些。
贺锦织听他所说略微发了会儿愣,她从前还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最后她也只得耸了耸肩道:“其中缘由我不太清楚,但我们这位皇上为政不仁,性情不同一般的父亲也是有可能的吧。这些年他对我们殿下的信重和恩宠总是真的。”
贺锦织口中评价楚明渊为政不仁只能算是轻话。
受官府苛政已久的陆京清楚得很,当今皇上就是位暴君。
但偏偏他行事都压在人的底线上一点点,让人在生存线上挣扎着能凭一息活下去。
以至于继位以来这些年,竟也没闹出过什么叛逆谋反之事,只有如自己西南一带远胤都万里的地方,才多是反对他,被称匪称贼的人。
陆京思绪飘的有些远,但很快又被贺锦织的话拉了回来。
“殿下将我们买回来之后对我们极好。那时公主府上还有宫中指派的宫女和太监,她看我们都是孩子,便将苦差事都交给了年长的宫女太监做。还与我们言道,许我们长大些自去赚银钱赎身,只按她买时的价给她就好了。”
贺锦织说到这里,眼前恍然浮现了穿着华服倨傲站在院内石桌上俯视他们的小楚欢,不自禁目中便溶了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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