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嫂嫂喝了口热水,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她不敢起身,竟直接对韩长安跪了下来,哭求道:“韩小郎,民妇求您,您去给县尊说,我家郎君真的没偷张家的秘方啊!”
“是啊,他偷的是长安的秘方!”六叔可对这女人没啥好感,当即阴恻恻地插话。
范家嫂嫂哭声一噎,瞬间面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地哭了一阵,只低着头含糊呢喃:“没法子,我们也是没法子……孩子不能没有爹呀,我一个女子,我怎么养得活他们俩?这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唉……”李承宗听地不是滋味,忙扭头问六叔要了4、5吊钱塞给韩长安。
六叔习惯每20枚铜钱串成一吊,这4、5吊铜钱差不多得有100枚。想到这些钱竟要给一个贼婆娘,六叔不禁不满地瞪住范小三的妻子。
韩长安感激地看了李承宗一眼,将那几吊钱又递给了范小三的妻子。“嫂嫂,范大叔的官司我会想办法。这些钱你先拿去用,给孩子买点吃的……”
“这……这不行……”范家嫂嫂面上发烧,好似钱烫手一般忙不迭地推辞。
“拿着吧。你不要,孩子该怎么办?”韩长安温声言道,掰开对方的手掌将几吊钱塞了过去。“嫂嫂,我且问你,自从范大叔被抓去衙门。衙门里可有送来什么文书?”
范家嫂嫂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和丈夫都是睁眼瞎,纵然有文书也是看不懂的。
“那……衙门里有没有人来说过,范大叔的案子究竟怎么判了?”
范家嫂嫂仍旧摇头。
韩长安眉头一皱,即刻扭头与李承宗对视了一眼。
接着,韩长安又问了问衙门里可有人曾来问案取证等等,范家嫂嫂大都摇头,只说:去年入冬后范小三的买卖不好做,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开个摊子卖豆腐汤。本来都好好的,结果一个多月前,忽然有几个强人把出摊的范小三打了一顿又押回家。他们自称是张家的家仆,范小三盗了张家的东西要拿回去。他们在范家翻箱倒柜摔锅砸碗地翻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便又将范小三给押走了。
张家在晋阳势大,范小三的妻子第二天一早追去张家求他们放人,可连张家的门房都不屑理会。她又去报官,县尊说会弄清楚此事,给她一个交代。哪知,过了十天半个月,里正就来传话,说是范小三招认了他偷张家的秘方,已经被抓进大牢了。
张家在晋阳就是个土皇帝,范小三居然偷到了张家头上,岂能不教人胆战心惊?里正一走,不仅范家的街坊邻居不敢与范家嫂嫂交际更催着她赶紧搬家,就连范家的亲戚也都与他们断了来往。范家嫂嫂走投无路,实已生了死志。
幸好,韩长安在这个时代活了多年,对古代女性的生活困境十分了解,心里早有了准备。在如今的时代,女性没有财产权,也极难找到可以糊口的工作。一旦范小三出事,范家嫂嫂和两个孩子的下场将极为悲惨。两个孩子或许会被卖身为奴,至于范家嫂嫂极有可能会被娘家人逼着改嫁。
是以,问过范小三的官司,韩长安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借口天色已晚要留下来帮范家嫂嫂整治晚饭。他向六叔要了几枚铜钱跟范小三的领居们换了一点米粮,又帮范家嫂嫂烧了火,做了一锅粟米饭。
许是韩长安的温言软语终上打动了范家嫂嫂,许是饱食一顿后心智清明了少许,范家嫂嫂抱着孩子偎着炉火絮絮说起了往事。
于是,百无聊赖的六叔便知道了范家祖籍阳邑,从爷爷辈起就是当货郎的。正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范家没有土地,便是邻里也瞧不上他们。于是,到范小三他爹那一代,一家子煎冰熬雪吃尽苦头才开荒了三十亩土地。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开荒全靠人力,为此范小三的二叔甚至活活累死。可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三十亩土地,范家才算真正在阳邑站稳了脚跟。
然而,好景不长。
数年前,范小三的父亲病重,范小三是个孝子,情愿卖了土地也要救亲爹性命。哪知,范小三的父亲知道儿子卖了土地,气地吐血而亡。范家在阳邑没了恒产,范小三失意之下才带着妻儿来晋阳讨生活。
“原以为晋阳是个大县,容易讨生活。哪知……哪知……”说起往事,范家嫂嫂不禁泪水涟涟。“韩小郎,实非我郎君贪图小利,盗你秘方,实在是饿地没法子……”
六叔忍不住冷哼,昨夜他就已听长安说过:为了给二姑娘挣药钱,长安每次做豆腐都是避着人的。那范小三哪里是饿地没了法子,分明是早有图谋!只可惜,这外甥多似舅。如今看来,这韩长安是跟大郎一样地多愁善感,一听这贱妇卖惨,就是满脸戚戚。
那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到此时也终于明白到眼前的人或许有办法能让她阿爹回来,急忙上前抱着韩长安的腿大声哭喊:“长安哥,我要阿爹!我要阿爹……”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韩长安心中况味莫名,久久方长长一叹,一字字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范家嫂嫂赶忙追问。
六叔闻言,眉头立时一拧。
韩长安却只宽容而笑。“张家所图无非是那豆腐的配方,若事不可为,给他便是!”
得韩长安这句承诺,范家嫂嫂直挺挺地跪下身,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若能救我郎君,奴愿为小郎做牛做马!”
走出平安巷,已是月上中天。
李承宗韩长安舅甥俩不约而同地仰头长叹,六叔却已忍不住暴喝一声:“那贱妇!长安心肠软,她反到赖上咱们了!”
“六叔,她也是无奈。范小三要是出事,她跟两个孩子可怎么活呢?”韩长安低声道。
若非当真走投无路绝望至极,范家嫂嫂又怎么会赖上一个初初相识才七八岁大的孩童?
“不会活,还不会死么?”六叔冷冷回话,“长安,你心肠这么软可不行!”
韩长安仍旧摇头。“六叔,那也是人啊!”他话音虽轻,语调却坚定无比。
“长安,你真要把配方交出来吗?”李承宗忽而问道。
“如果不能令县尊改判,也只能如此。”韩长安沉声道。
范家嫂嫂的那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韩长安?只是豆腐的配方再重要,也绝重要不过人命。范家嫂嫂口口声声愿为韩长安做牛做马,这话听来太过寻常,好似渣男许下的山盟海誓。可韩长安却知道,若是范小三当真流放,只怕今夜见到这三个妇孺将来的处境连牛马也不如。如何忍心呢?
“舅舅知道了。”李承宗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握着韩长安的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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