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李承宗哭着应声,“我知道世事无常,今朝发迹明日或许就要落魄;我知道尘世虚无,一切犹如梦幻泡影;我也知道人生只有归途,可是六叔,那是我妹妹啊……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亲妹妹啊……”
六叔委实无奈,只得又一脸求助地望向韩长安。
哪知,这方才还表现地镇定稳重的韩长安此时竟也只是怔怔地站在一旁,红着眼低声呢喃:“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听到这两句,李承宗更是锥心之痛,当即甩开六叔又哭嚎着死死抱住了韩长安。“长安……你娘没了,我妹妹没了……”
刹那间,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抱头痛哭。
六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相比韩长安,李承宗终究是个年过三十的成年男子,很快就意识到在小辈面前如此失态的哭嚎委实不妥。是以,约莫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他终是抽抽噎噎地停住。
“好孩子,不哭了。”
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父亲对儿子只要别整天畜生来畜生去的,就已算是慈父,李承宗自是不能免俗。他对膝下二子从来严苛,诸如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这种事,还是生平头一遭。可就这么一抱一哭,虽说场面有点尴尬,但无形之中却是拉近了他与韩长安之间的距离,教他打心底里对韩长安亲近怜惜起来。
“我是你舅舅,”李承宗擦着韩长安腮边的泪珠,细细观摩韩长安的五官。只见韩长安样貌俊秀,一双眼尾上挑眉目含情的凤眼生得与妹妹玄琦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意识到这一点,李承宗双目不禁又是一红。“好孩子,你娘没了。以后,舅舅就是你的亲人,见舅如见娘。”
韩长安还没从丧母的情绪中走出来,哽咽了两声才低低唤道:“舅舅。”
“哎!”李承宗欣喜地应了一声,犹豫了一阵又叹息着道。“只是……这一句‘舅舅’暂时还不能在人前叫。不是我们不肯认你,实在是……”
李承宗话说半截,又吞吞吐吐地住了口。他抬眸看了韩长安一眼,似乎是希望韩长安能贴心地岔开话题。
然而,韩长安却只一脸乖巧懵懂地回望向他,那双肖拟妹妹的含情大眼扑闪地李承宗心头发慌,令他情不自禁地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这是你外祖的意思,舅舅也不知究竟为何。”
“原来如此。”韩长安点点头,轻轻地垂了下眼睛。心中暗道: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似乎的确没有相认的必要,意料之中。
李承宗看着韩长安那双微微颤动的羽睫更是一阵心疼,忙又安抚他。“孩子,你外祖不是狠心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李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咦?
韩长安一脸惊诧地看向李承宗。这说法却是跟我理解中的“封建家族大家长”的设定截然不同啊!
许是韩长安的惊讶表现地过于明显,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六叔也出言解释道:“老汉料想,明公离京前,此事他定有决断,总不会教小郎君受屈。”
“阿爹要离京?”李承宗吃惊地发问,显然这个消息他也是头一回听闻。
六叔点了点头,平静答道:“明公说,新帝继位,他却不能再任帝师,不如求去。”顿了顿,又补充。“明公有意回太原老家,但此事却要看朝廷旨意。他要小人嘱咐大郎,趁此机会,先在太原置办些产业。”
“我知道了。”李承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试探着追问韩长安。“你娘生前,有没有提起过你爹?”
——你爹是不是真叫韩年?或者说,韩年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韩长安默默地在心底帮李承宗补全了问话。
过了一会,韩长安垂下眼睫,轻轻摇头。“从我记事的时候,我爹就已经不在了。我娘也很少提起他,她只是告诉我,我爹是个好人。”
李承宗在心底默默比对了一下先帝与“一个好人”之间的差距,暗暗松了口气。“这么些年,你娘一直一个人带着你?”
韩长安点了点头。
李承宗四下望了望这家徒四壁的卧房,妹妹竟连套胭脂首饰都没有,不觉又要落泪。“你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韩长安低着头无奈一笑,没有应声。
“你娘得的是什么病?”李承宗又问。
“风寒。”说起母亲生前的情况,韩长安的神色顿时有些怅然。
“只是风寒?”李承宗心头一揪,“发发汗就能痊愈的病症。何至于此?”
“我娘她……身体不好,这几年时有病痛。前年入秋受的风寒,找了几个大夫都没治好。等到入冬,情况更加恶化。熬了大半年,终是……”韩长安低下头用力眨眨眼,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一直撑着,现在她走了,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是……我真的好想她……”
“……我也很想她……”韩长安这一句显然又戳中了李承宗的泪点,教他再度大哭起来。
……行吧!看来这位舅舅的确是我娘的亲哥!
又被李承宗抱入怀中的韩长安叹着气轻抚李承宗的背脊,在心底默默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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