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漏夜已深。沈稚困倦得不行,强撑着等小丫鬟们铺好了床。红袖给她卸下发簪松散头发,“今夜出来得急,没带寝衣。小姐姑且将就一宿。明天婢子着人去取。”
沈稚胡乱挥下手,“姑姑不必麻烦,明日不定如何呢……”
言未毕,眼睛已合上。拉起被子时咕哝一句,“让值夜的小丫头留意着隔壁,阿蛮治好伤了,好好地送赵先生回去。”
红袖欲言又止,见沈稚困倦,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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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又做梦了。
那郎中让人给他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他服下后尚未觉得如何,待腹内一阵酥麻、药力发作时他才察觉大事不妙!
他不能饮酒大醉,也不能失去意识。
凡破戒,必做那个万劫不复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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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姓拓跋,是苍月部落首领拓跋洪朔在一次酒醉时与南人女奴通奸所生。时年拓跋洪朔已年过半百,长子少壮,首领却已老迈。按照部落的规矩,首领的长子拓跋丰即将与同父兄弟们展开搏斗,争夺首领的位置权力。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部落忽然燃起大火。明艳的火光中,母亲拉着他一路奔逃。
背后族人们的喊杀声冲天,他们疯了一般的互相残杀。母亲不管不顾,拉着他逃出去,跌跌撞撞不敢回头。终于在一片漂亮的湖边,她跌倒下去。临羌这才发现她背后插了一只羽箭。
“娘!”临羌扑在她身上。他的母亲虽然柔弱又疯傻,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周围人声已罕,南国女奴左右看看,眼眸中的疯傻之色渐渐淡去,泪眼中竟流露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温情。“羌儿,你先别哭,听娘说话。娘就快走了,你要仔细记住娘所说的每一个字…”
“听着,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奴隶的儿子!你的父亲是咱们苍月部落的首领,拓跋洪朔。”
小临羌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得大大望着痴傻的母亲,眼见她苦笑着把头发向后拨去,那张永远沾着脏灰的脸上容色清丽。
“咳…记住,你是昔日漠北王庭的拓跋氏族的后人!而你的母亲,乃南国前朝的皇家血裔,我本姓魏……孩子,你身负两家王室的骨血,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乱世之中……”她一边说着,一边呕出鲜血。眼眸温情褪去,渐渐漫上熟悉的疯狂之色,语气急转直下,“羌儿!我的孩子,漠北王庭消失了三百年。我魏家江山也断送了整整两百年!”
“两个氏族的荣耀,如今都压在你一人身上!羌儿,你才九岁,你的未来无可估量……咳、咳咳…”
她失血太多了,此时神志不清竟忽然说起了中原话。小临羌那时自然一句也听不懂。
他吓坏了,一直试图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娘,娘……求您别说了!”
临羌头脑已经懵了,一心只想救她回来。
至于母亲所说的事情……那身世太过玄奇,他完全没觉得会是真的。
他自出生起便因生母是奴隶,在部落中地位极低。母亲整日疯疯傻傻,从未提起过他的生父,他便同别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个父不详的野孩子罢了。
只是他虽生了一副凶夷人面貌,肤色却随了母亲,白皙细嫩得比族中女孩子还要漂亮。幼时常常因此被别的小孩嘲笑欺负。小临羌便将自己刻意晒得黝黑。
六七岁时,他的力气便比寻常小孩大了,功夫虽是胡乱偷学的,偏偏也远超其他同龄玩伴。渐渐的,族人们也就习惯接纳了这个异族小孩。有个大叔某次酒醉后,还夸他比凶夷孩子更悍勇,颇有部落首领小时候的风范。
后来那个大叔便意外坠了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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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漫天火光中,抱着母亲渐渐变凉的身体,小临羌浑身发抖。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个堕马而死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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