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云开雾浅。

皇家猎苑不仅风光清秀,山水走势也是绝佳之地。南倚秦望山脉,山峦起伏、林海无边。北边有一条阔朗蜿蜒的清澈玉带河,沿岸水草丰美、珍禽异兽繁衍聚集。

此刻却一片狼藉。

大地上撕裂着无数深深缝隙,树木断裂,残枝纵横。前方一棵几人环抱的参天巨木倒下,恰好拦住了路。

几名侍卫打马上前,商议着怎么挪出条小路来。

北海趁机凑过来,对沈稚挤出个谄媚笑脸,“稚小姐容小的多句嘴,一会儿见了少爷,烦请您千万留几分薄面……”

见沈稚抬眉,并无不愉之色,北海悄悄松了口气,“按雅乐斋的规矩,稚小姐是少爷的亲妹妹,当然有资格玩乐共宴。只是,咱们回府之后一定一定保守秘密,切莫说漏了嘴。”

“不然的话…这事儿往长远里说,只怕要妨碍少爷的前程!您想想,如今与少爷玩乐的都是勋爵之后,十几年后便是各府的当家之人。忆起年少轻狂时一同嬉闹玩耍,本是一桩雅事。可若此时就被人搅了局儿,雅事便成丑事了!”

——大家一起玩儿,偏你瞒不住!还叫亲妹妹找来了,告诉了家里,弄得大家都没得玩。少时不成事,将来掌了权就靠谱吗?以后谁还敢和他秘议共谋。

沈稚难得露出点儿笑意,“若不往长远了看呢?”

北海苦了脸,“就往眼前儿看,若让侯爷知道了少爷同宇文家的二公子玩耍,只怕立时就要打死少爷了啊!”

沈稚笑意更明显,“原来你还知道轻重。也不算太憨傻。”

北海大喜过望,“那…稚小姐可是允了帮少爷遮掩?”

沈稚就那么玩味地看着他,直盯得北海头皮发麻两腿僵硬。

良久,才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北海悬吊的心稳稳落回肚里。还没等松一口气……

“那现在,可以带我们绕路过去了吗?”

北海差点从马上跌下去!惊起一身细汗。

稚小姐今夜怎的恁般吓人。敢情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全是假象……

真该让少爷亲眼瞧瞧!免得他整日再把 “我妹妹最是温柔善良”挂在口边,让人笑落牙齿……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议论声音。

北海如闻大赦,“小姐稍等,小的这就去看看究竟!”

沈稚自然不会原地傻等。

众侍卫见她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沈稚下马,借着灯笼朦胧的光仔细瞧,地上一团黑乎乎暗影赫然是个人!

准确的说,是个瘦巴巴的小少年,至多十一二岁。

胸腹后背上伤痕累累。腰以下陷落进地面的裂缝里,被断树挡住看不清具体情形。头发凌乱如同野草,脸上还蹭着泥巴,也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他见侍卫们凑近举火,戒备又惶张,眸中露出野兽般的凶光,甚至无意识的龇出小牙犬齿威慑。

命侍卫们合力搬开了挡住他的断树。沈稚看清后,倒吸一口冷气。

怪不得这少年不跑。

他的左腿伤了。

被一根断裂的树枝狠狠贯穿,深深插进土里——相当于被钉在地上,所以动不了。

刚刚挪树时,枝叶牵动了他的伤处。原本只是渗血的伤口刹那间被重新豁开,血流不止。

小少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咬牙硬撑,倔强地忍着。

两名侍卫上前折断树枝,把他从裂缝里拽出来。

少年的情形顿时一览无遗。

他浑身上下只得一件皱巴巴的兽皮勉强蔽体,双脚脚踝上各套着一只镣环,连着半截被挣断的铁索。

侍卫们慌忙解开外裳往哪他身上罩去——那兽皮衣不蔽体,少年的半截儿大腿还露在外面呢!这污糟的景象,怎好让侯府小姐污了眼睛。

不料少年突然挣扎起来,单手撑住衣裳似乎在保护什么——众人这才看清,他臂弯里竟然还护着一只毛茸茸的幼鹰。几根翎羽稀疏凌乱,绒毛里同样染着血,已奄奄一息。

一名侍卫见他胆敢反抗,重重一脚便向那雏鸟踏去……

“住手!”沈稚喝止了他。北海猛打眼色给那侍卫——稚小姐自幼偏爱这种扁毛畜生,侯府里不好蓄养猛禽才养些画眉鹦鹉解闷儿——他怎么敢当面行凶?

那侍卫讪讪的,不顾少年拼命挣扎,从他手里抢夺了幼鹰奉给小姐。

沈稚心中软软的,接过来便发现这小东西翅膀受伤了,而且已经开始失温。她轻轻叹息,取了随身的名贵伤药敷在创口上,又解下臂钏中的手帕给它裹住断翅。没时间细细处理,便将它放在掌心暖着。

一开始那小少年被抢走幼鹰还死命挣扎,后来发现沈稚是在给它治伤就慢慢平静下来。

呆呆望着她。

沈稚皱眉看他一眼,随手将小鹰用剩的药瓶丢过去。“留两个人看着。让军医给他瞧一瞧,别死了。”

言毕转身就走,事情要紧。她已经为了鸟耽搁了一会儿,哪有时间再看人。

更何况那身打扮……明显是个私逃的凶夷兽奴。

她现在看见兽奴就心烦。

*

一行人改了路,没走多久……

“又怎么了?”沈稚不耐。

北海满面尴尬。红袖姑姑伸手指了指后面。

沈稚回头,队伍后面远远多出来个人。赫然是之前那个小兽奴。一瘸一拐的跟着,脚程竟不落快马。月色下,一路血迹蜿蜒散在草叶上。触目惊心。

奉命看守的两个护卫远远打马追了上来,“站住!别跑!”

那小兽奴见许稚停马,也跟着原地站住。半点没有逃跑的意思。

一双黑亮的眼睛望向这边,也不知是在看许稚,亦或是她掌心捧着的茸毛儿小鹰。

许稚唇角微抽了抽。

“北海,你可识得这个小孩?”

言外之意,这小兽奴是属于皇家猎苑,还是从雅乐斋私逃出来的?

北海踟蹰,“小的没见过他,许是新来的也说不定。瞧着年纪不大……”不像是皇家猎苑的。

——天子不喜摧折孩童,哪怕是凶夷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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