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赵秀云很理解张玉珠的话,她从前也这样傻过。
要换平常,她也不见得会跑这一趟,说这些话。
但张玉珠是小麦口中一直鼓励她坚持读书的张老师赵秀云便天然抱有好感。
她说:“我有几句话你介意听听吗?”
张玉珠这阵子也很茫然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父母有时候责怪她太傻,有时候又得意于有拿捏心上人的办法她一颗心拆成两半,觉得好像没什么两全之法。
这时候不管是谁的话她都是愿意听一听的。
她说:“请说。”
赵秀云不是逢人就诉苦类型她是苦往肚子里咽,说:“我结婚前三转一响买齐了,我妈说家里穷,两个弟弟要结婚花费大以后我还要他们撑腰又说她养我辛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后也不要我帮忙只要这些彩礼。”
天下的妈都这么说吗?
张玉珠微微叹息,居然都说得差不多。
“结婚后,我婆婆逢人就说,她是个什么,赵家卖掉的姑娘罢。”
张玉珠生在乡间,知道多半是这样的彩礼多嫁妆少的姑娘,任由搓扁揉圆而已,她一颗心微微触动。
“我没带彩礼回去,我男人也不高兴,只是没说。”
炳山也不高兴,他说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给出去的钱将来不都是他的,都是他们小两口的。
张玉珠手在腿上搓来搓去,只说:“我是张家的姑娘啊。”
她是张家的姑娘,哪怕再想向着夫家也狠不下心。
赵秀云也不知道是跟她说,还是跟自己说,斩钉截铁道:“你是你自己。”
又说:“你要是想嫁,都能嫁的,不想嫁,也可以不嫁的。”
这件事该由她自己决定。
赵秀云觉得于家的门不进为妙,想想还是说:“你这有三个月了吧?”
一个男人,能这么放任心上人和孩子这样吗?他也配是个东西。
怀着孕的女人,摸肚子的时候都不自觉笑,张玉珠手动动,说:“三个半月。”
怀胎十月,她也再没多少时间可以拖了。
她好像明白赵秀云的未尽之意,说:“我想有一个家。”
她也知道现在的不叫家。
赵秀云只怕于炳山给不了她一个家,说:“我会跟领导转达的。”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刘副师是最想压下来的人,据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说,已经有几天吵到要离婚。
赵秀云才不管他们家怎么样,只去提议说:“张家也只是想要钱。”
刘副师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别看他级别高,其实几个孩子都大了,嫁娶下来根本没攒下多少。
周大嫂出一张嘴的时候肯帮妹妹,出钱的时候又不肯,但她也不是没办法,硬逼着她妹把钱拿出来。
好容易赶在张玉珠肚子越来越大前把婚事办了。
要说彩礼不舍得给,婚礼还是办得挺大的,在国营饭店开好几桌,还给赵秀云发请帖,她收到的只觉得悲凉,夜里闷闷不乐。
方海禁不住问:“不是解决了吗?”
怎么看着比前几天还不高兴。
赵秀云说:“这算什么解决?”
平白叫人膈应。
方海知道她还去劝过张玉珠,说:“你也尽力了。”
赵秀云仍然揪着被子,说:“我其实特别在意彩礼的事。”
她从前在这上头吃的苦头最多,现在想想,被婆家挖苦的是她,享福的是娘家人,凭什么啊!
她气得脸都鼓起来,方海轻轻戳一下,不像孩子的软软的,她瘦得好像碰一下就会破。
怎么老是养不胖。
方海发起愁来,虚握着她的手说:“是不是又瘦了?”
可不是瘦了,仔细一算,从去年在医院到现在,压根就没怎么停下来喘过,尤其是最近忙乎着就为升职的事,好像也没着落。
赵秀云叹口气说:“张主任下个月就退休专心带孙子,我只怕是没指望了。”
别看现在是解决的样子,但总得有个人出来负责任。
找谁呢?当然是她这个学习会的组织者。
赵秀云脸皱巴巴,说:“你说说看,我有多努力啊。”
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功败垂成。
方海只能安慰说:“不一定的事。”
其实心里也知道,多半是轮不上她,工作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赵秀云撇撇嘴,说:“算了算了,也是我自己不仔细。”
她越是这样说,方海越心疼,说:“不生气不生气,下次还有机会的。”
下次,张主任是年纪大,妇联就这几个人,下一次还有得熬。
赵秀云硬邦邦地说:“我不生气。”
“真不生气?”
赵秀云很戳破了的气球似的,说:“很生气。”
她扛着锄头去工地,熬夜写稿子,跟家属院每个人打好关系,任谁都觉得主任之位她唾手可得,结果呢?
这样不就对了,还嘴硬。
方海捏捏她的脸问:“周大嫂跟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不愿意,但是她都说我不原谅刘副师要离婚了,大家觉得她可怜,我要是再咄咄逼人,别人怎么看我。”
方海也觉得周大嫂实在糊涂,多半她没料到事情会这样,人生有时候不算在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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