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正笑着摇头,指着手中绢册道:“盖均田之法,以方圆为田,厘清亩数,令狡诈得势者无所冗余,老诚忠厚着无所亏欠,彰显法令之公显也。

介甫啊,你的想法不错,只是忽略了一些要点;田亩素来就有薄厚之分,有的地力雄厚,收获极丰,有的地力贫瘠,所获寥寥;官府分田,总是要经吏人之手,如何做到公平?只怕多半是亲者得肥田,疏者只能分到薄地。

而你却以田亩面积课税,却不考虑这其中的不公,如何算得善法?”

王安石不觉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

“再来说你这青苗法......”

包正叹道:“此法的立意本是好的,农人于青黄不接之时可向官府贷以银钱,到了收获之时,可按市价以粮食抵充所贷钱息,似乎乃是一门善法;可是你却只知立法,忘记了‘立人’,导致这青苗法有天然漏洞,若不能将其解决,则善法也变恶法,只怕会贻害无穷,留下百世的骂名!”

“恩师,安石为这两法筹思多年,尤其是这青苗法,更是花费了许多心血,自认乃是救世良法,不知漏洞何在,恩师所言的‘立人’又是何指?”

哪怕是面对真仙入朝、权倾天下的恩师,王安石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见包正否定了自己的青苗法,心中大是不服。

“立人者,知人而后管束,此方为可用之人,介甫,你法儒双修,根子里却是我法家的东西,怎不知人性本恶?”

包正摇头道:“青苗法一出,下面的官员为了迎合朝廷,必然大力推行,彼时就是无需借贷的农户也会在他们的逼迫下借贷‘青苗钱’,而且这官府放贷,钱权不分,农户哪里有争辩余地?

一开始或许还只是强行放贷,到了那些贪恶官吏的手中,就连这青苗钱的利息都将变本加厉,化作盘剥农户的手段!”

“恩师未免多虑了。”

王安石摇头道:“朝廷大可派员监察,由不得他们胡来。”

“监察?介甫果然是个书生,心中虽有大志,却不知人间险恶,官吏勐于虎蛇也!”

包正失笑道:“如何监察?你可不要忘记了,青苗法的关键就在归还贷银时是以成熟的庄稼的折抵。我来问你,这折抵比数又是何人来定?

三六月间,收成看天,或仓库丰盈、或仓库平足、或仓库不足!一地一城之粮价,还不是那些大户粮商说了算?而这些人素来都与地方官吏勾结,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到三六月归还贷钱之时,他们就将粮价压低,原本的两三厘钱息顿时变做了五六厘、七八厘;待农户含血带泪归还了粮息后,他们再又抬高粮价,令农户们欲哭无泪!

你以为大艮钦天监会闲到没事去监察这些官吏粮商?还是以为我大艮派出的监察官吏能够为这些农户说话,得罪同僚?

此青苗法和均田法一旦推出,等同是令那些大户粮商欢天喜地,令普通农户雪上加霜,不用两三年,则成我大艮一等一的害民之法也!”

王安石皱眉道:“恩师乃是真仙入朝,权倾天下,若是恩师肯发话,钦天监的仙师们难道就不能以仙法监察天下各地收成,而后朝廷为各州各地之地制定折抵青苗钱的比数?

还有均田法的弊端,也可用此类方法解决啊?”

“介甫,为师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

包正连连摇头:“要知此乃变法,结果未定,哪里有动用钦天监为你保驾的道理?钦天监说到底也是皇家所养,更不会同意为那些农户出手,难道要本官亲自出手,逼迫他们同意此事?

何况你之变法首在幽州南人,要令北国使团无话可说,就必须做到推行之前毫无漏洞,又怎能留下弊端任人指责,反令我等和谈落入被动?”

“这......”

王安石脸色涨红:“安石愚钝,还请恩师指点。”

“不错,你能如此,倒还没有执拗到极点。”

包正微微点头:“均田法虽然分田于农户,却毕竟还是公田,难免给人营私舞弊的机会,将厚田分于亲者,薄田分于疏者。

所以均田之法,当以公私结合之策推行。有力购田者,可挑选肥厚良田购买,如此田亩归私人所有,官府收取‘土地转让金’后,在一个甲子的时间内,只对该私田收取半数公粮。

如此一来,国库可在短时间内充盈,那些有能力与官吏攀交的大户能够有机会拥有私田,也会欣然从之,他们会购买大量土地,倒是耕种人手不足,就要雇佣其他农户为工,而贫落农户除了有朝廷分配的公田可以耕作外,还可因此赚取一份收入,哪怕所分公田不够肥厚,也不至来年无法缴纳公粮......”

王安石皱眉想了想道:“如此一来,表面上看朝廷的土地‘卖’给了这些大户,其实却是在短期内收取了大笔银钱,而且收取私田的公粮数虽然折半,却令得待收田亩更为集中,让下方官吏少了许多‘过手’的机会,最后算下来却不会少了许多。

贫落农户除了可以耕作分配的公田外,还可以为这些大户出工,另多了一项收入?

看起来确实不错,只是......”

“只是从此多出了许多‘大地主’是不是,你是担心他们掌握了过多的土地,从此有了盘剥贫落农户的机会?”

包正笑道:“这正是为师要推行‘公私结合’的原因之一,朝廷并不会全面推行私田制,大户们自然也就没机会完全掌握土地;哪怕贫落农户手中的公田数量少、地力不够肥厚,却始终拥有一块公田,只有手中有田,便不怕被这些‘大地主’完全控制。

而对于朝廷来说......”

“对于朝廷来说还有一桩好处!”

王安石双眼一亮:“一旦恩师良法能在整个大艮推行,朝廷就有了借口收回各地厢军的‘军田’,彻底消除心腹大患;而且此法若在别州推行,必然牵动各地厢军神经,令其纷纷反对。

而这幽云十六州刚好可以推行此良法,等到此法卓有成效后再推行向大艮各州,那时各地厢军也难反对了。

恩师真是高明啊,这是一箭双凋啊!”

王安石忽然站起身,冲着包正深深拜下:“还请恩师再次指点,这青苗法又该如何改良?”

包正微笑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孺子可教也......介甫,不必如此,坐下喝口茶,听为师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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