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奴婢知道,殿下很喜欢郡主。”叶青平静地开口。

“叶娘……”晏珩侧过身,垂眸盯着她手里的光。

她们是最为默契的主仆,叶青不等晏珩发问,微笑道:“奴婢看得出来,殿下对郡主很上心,不像是表姐妹之间的应该有的。”

“嗯。”晏珩来时便挥退了城墙上的守军,四下无人。太液池畔的垂柳也在享受难得的宁静,所以她不必担心风会吹散她的秘密。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晏珩低头,抚摸着腰间所系的玉璧。

烛光下的玉璧色泽嫣红,妖冶瑰丽,如火,如血,如荼,如同灞陵深秋时盛开的彼岸花。

“我哪里是喜欢她……”晏珩轻柔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璧。

这块玉璧被能工巧匠用心打磨数百日后才动刀雕刻。工匠动手前,用来练习的玉料都废了不下百块。精思附会在前,鬼斧神工在后,这才成就了这块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赤龙咬尾,清秀刚劲,算得上这片土地上泱泱历史中“前无古人”的独一份。

和她,再相称不过了。

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就像她第一次触碰到陆婉那肌理嫩滑的双手。

“我分明是……爱她……”晏珩垂眸,藏起长睫下的水意。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与山连成茫茫一片。晏珩撑着泛黄的油纸伞,站在雾蒙蒙的墓碑前。

“阿婉,朕又胜了。”晏珩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她。

“曹锋领兵北进两千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将匈奴左贤王一支杀得丢盔弃甲。”

“朕许了他便宜行事之权,他乘胜追击,你猜,追到了哪?”

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微微扬了下唇:“狼居胥,是狼居胥,那座匈奴人心目中的神山。”

“朕没有看走眼,用人不必拘于出身。他们的心胸太狭隘,马奴出生又如何?打起仗来不比开国武勋差。”

“就像做皇帝,是男是女根本没有区别。懂得识人用人,学会驾驭朝臣,女子一样能乾纲独断,垂拱而治。”

“不过,朕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逐走匈奴。如今匈奴北遁,漠南自此无王廷。”

晏珩有些骄傲,她提了提音调:“朕终于一雪国耻,自此,再也不必牺牲宗氏女去换取短暂的和平。”

“大夏之师长驱直入,西域诸王震慑,各国无不俯首。”

“他们在害怕,害怕大夏的将士。哪怕是秦皇的虎狼之师,都没有去过域外呢。朕是不是很厉害?”

回答她的,只有天边的惊雷,和愈下愈大的雨。

晏珩却不在乎,仍站在那被雨水涤荡的石碑前自言自语:“华夏之国,向来都是礼仪之邦,只兴仁义之师,所以朕没打算再起兵戈。仗打了十年,国库都要被朕败光了,是时候与民生息了。”

“边方已静,国威今扬,朕想设立西域都护府,守境安土,顺便打开西域的商路。”

“朕觉得,匈奴虽远遁,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所以在人生地不熟的域外,获取西域各国的支持还是很重要的。阿婉,你觉得呢?”

雨越来越大,密布的阴云间电闪雷鸣。风迫雨急,晏珩打的那把旧伞,厚重却不大。沿着伞脊滑落的水滴,被风攒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线,飘摇如丝。

昏天黑地,四野苍茫,伞下的一方天地已被侵蚀。晏珩肩上的日月,已经暗了。

她抬手,抹去吹在脸上冰凉的雨水:“你瞧,朕做到了。太宗文皇帝创建元,改正朔,易服色,克百越,名垂千古;朕修法度,立太学,选良将,讨不服,彪炳史册。”

“现在朝上没人敢对朕有异议了,可朕……朕却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开心。”

斜风细雨,缠缠绵绵。

“阿婉,朕……很想你……你,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

山上,帝王茕茕孑立;山下,侍从仗马寒蝉。

黄吉披着蓑衣,在车驾前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那不见人影的石阶。雨势渐颓,可他却焦急万分。

“公公,陛下去了那么久都没下来,您要不要上去看看?”卫尉按剑走来,粗黑的眉毛紧紧蹙起。

“你去?”黄吉乜了他一眼。

“这……”卫尉面露难色。

“帝心不可测,君命不敢违,奴才难做啊……”黄吉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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