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翻涌间,已行至殿中。

椒房殿里新来的太监宫女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她的目光在低眉顺首的人群中扫过,却未曾找到她的皇后。

本朝以孝治天下,自太皇太后驾鹤西去后,普天之下,只有深居简出的太后不用迎天子尊驾。她仪仗所至,无人敢不跪接。哪怕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也应该听宣迎驾。可陆婉,她没有接驾。

“皇后呢?”晏珩沉声发问。

“回陛下,皇后娘娘在寝殿……”匍匐在她脚下,离她距离最近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晏珩闻言挥袖,黄吉便领她们退下,而后贴心的带上门。风止于朱之门外,晏珩轻手轻脚地进入寝殿。

绰约灯火下,陆婉端坐在玉簟上,傍矮几,执玉壶。素白的中衣几乎与如玉的肌肤融为一体,叫晏珩看花了眼。陆婉温了酒,寝殿中醇香四溢,勾得晏珩昏昏欲醉。

倒不是晏珩酒量不好,而是此醉非彼醉。

陆婉脸绯如染脂,唇艳胜点朱。瑞凤眼中秋水起涟漪,哪有往日晏珩所见的盛气凌人?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没有挽髻,如瀑的青丝散在脑后,看上去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晏珩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婉。

情动时盈盈的眉眼,柔软的腰肢……

不知为何,掖庭牢房内胡雪似挑衅、似嘲讽、似炫耀的言语,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晏珩眸色一紧,看向陆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和向往。

“陛下万安,恕臣妾身子不适,难以起身相迎……”陆婉没有起身,仍坐在那,自顾自的饮酒,看上去一点不像痛失所爱。

陆婉不爱胡雪……晏珩松了一口气。至于礼,人前陆婉肯给她几分面子。人后,在她面前,她几乎没有得过好脸。

晏珩,这位寡言少语却言必有中的君王,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

“你和那个巫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何必如此拐弯抹角。”陆婉摇了摇手中的玉盏,开门见山地说。

阴影覆上长睫,晏珩三两步走到她身侧,挡住了高耸烛树上洒下的光。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陆婉,如渊如潭的眸子里隐蕴着流光。

晏珩开口,眉眼俱沉:“你和她,可行……夫妻之实?”

“自然没有……”

晏珩深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正欲长舒一口气,却忽闻陆婉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欢爱,陛下又怎能以‘夫妻之实’敝之?”

“!”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与胡雪相悦数月,居同寝食同席。这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过了。”

“陆婉!”晏珩眸中流光坠去,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而起的怒火。如电的目光带着骇人的温度,几乎要把仍安之若素的陆婉烫出一个洞来。

“朕才是你的丈夫!你应该伺候的君王!你居然自轻自贱,与巫女媾和!天家颜面何在?朕之颜面何存?”

陆婉闻言不为所动,仍执着玉壶往盏中斟酒,仪态优雅,落落大方。晏珩对她的无视终是忍无可忍,一脚踹翻了温酒置盏的沉香木矮几。

“……”

玉盏及地,伴着清脆的玉鸣声四分五裂。

陆婉抬起头,一双凤目明亮而清澈,十年的污浊宫闱生活,不曾浸其半分。她年近而立却风华不减,一颦一笑都是诗中描绘的那样美。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气氛却莫名的诡异。四目相对,片刻后,终是晏珩抬眸,将目光落在别处。

“为什么?陆婉,朕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陆婉起身,踱至晏珩身前。

她抬手,纤细修长的指抚上晏珩微抿的唇:“陛下不问臣妾,臣妾也要问陛下的……外人都道我陆婉恃宠而骄,奢侈无度,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才德气量皆不堪为后,全仗着母亲安乐公主的地位,得以配你晏珩……”

“可这一国之母的尊荣,前呼后拥的仪仗,根本不是我所求……”陆婉平静地说,“我亦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平淡生活,可我没得选。人言天家身不由己,可公侯之家,难道命就由己了吗?”

“……”陆婉所言不虚,晏珩无语去与她相对,只能垂眸静听。

“我没有机会选择我爱的人,甚至没有时间去爱一个人。”

“我被母亲当做巩固地位和荣华富贵的工具,许配给她看好的人,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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