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姬执佩守在灵堂,也终于见到了这王府中的所有其他人,她名义上的亲人。除了福芳院方氏,她那个便宜父亲的侧室、妾室、侍婢有名份的拉拉杂杂竟有二十来人,其余庶出的孩子未成年的在府中也还有五人,均比姬执佩年长,各自由乳母婢女带来。

听着堂前高高低低、不知真切的哭灵声,看到昏暗灯光映到“大周汉王妃林氏”的燎重牌位上,姬执佩难掩酸楚,娘亲,这些哭泣的人里面,有多少是真心为您伤心难过?便在这灵堂上,又有多少人难掩哭泣之下的盘算?

她跪在这里,忽然觉得这灵堂那样高大,自己那样微小,倘若没有见过春天,也许便不会觉得冬天寒冷。可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却已经永远沉睡在了里面,以后便只有她自己了。

姬执佩的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了麻衣。

林嬷嬷看了,不免又是心痛如绞,这小小一个人儿,亲爹在外头打仗搏生死,亲娘又那般死在眼前……可佩娘,才六岁呐!

她不由膝行上去轻轻揽住执佩,哪怕只能给她遮住一点这夜晚的厉风,那也是好的。

执佩却只仰头对林嬷嬷道:“嬷嬷,十三叔在吗?”

周遭那些哭灵声中,姬执佩的声音不大,恰好只让身旁的林嬷嬷听见。

执佩只是看着她娘的燎重棺木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我就是想问问他,九月初三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理寺的人要那样污蔑我们……到底是谁在害娘……”

林嬷嬷再也忍不住,一时竟哽咽得难以成言,她的佩娘,小小的人儿,这一夜,又长大了何止六岁!

她狠狠擦了眼泪,半晌才喑哑出声道:“好,嬷嬷这就把程十三叫过来。”

程十三本已在军中谋得偏将之职,此时却与林嬷嬷等人一般,执仆从之仪,亦是一身缟素,在姬执佩身后重重叩首。

王妃已逝,这偌大一个王府,他程十三豁出命也要护卫周全的,只有眼前这位小娘子了:“回禀佩娘,九月初三那一日未时,我奉王妃之令出府采买药材,道是你病中所需几味药如‘远志’、‘麦冬’和‘贝母’,府中或是没有、或是存得久药效已散,须得尽快自府外买回来。

王妃还特特叮嘱,这风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眼看要入冬了,索性往府库中多备一些常用的药材,以防府中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便往含光门和长宁坊几家大药铺去采买,因药材数量多,到得申时才回府中。”

姬执佩沉默许久,才道:“十三叔,我知道娘走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娘了……我只是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大理寺的人那样威逼,将娘给逼到了绝路……”

然后她回头对程十三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林嬷嬷也紧紧盯着他,压低嗓子厉声道:“程十三,这是在王妃灵前!因那日之事累得王妃至此,你当真没有别的事瞒着?”

程十三面色肃然:“当日那般情急,我程十三再如何犯浑,也是受了王爷的大恩,如何敢去别处!便当前王妃的灵前,我也敢拍着胸脯说,我当日绝无什么勾连消息之事!”

程十三神情语气绝不似作伪,且以古人的迷信程度,姬执佩也相信他不敢在她娘的灵堂前说谎……恐怕他那天是真的没有去传什么消息。

她的娘亲,在王府被围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真的只是她的药,才没有她臆想中的传什么消息。

姬执佩再度红了眼眶。

林嬷嬷一边泪水涟涟一边咬牙切齿:“只是买些药材,便被那大理寺的贼子捕风捉影,那姓陈的狗贼定会遭天打雷劈……”

姬执佩忽地一怔,大理寺的人再怎么捕风捉影,为什么会这样凑巧,程十三一出府就被他们知晓,如果他们不知道程十三的行踪,也根本没有办法构陷出今夜一切,更不能逼死她娘!

除非……有人通报了程十三之事,可是整个汉王府的人都被围在这里,谁又能出去通风报信?

倏然间,姬执佩就想起了九月初三,程十三出府前的一切,她亲娘是如何向那位施延施将军一边威胁一边请求,对方是如何“默许”的……

而现在,对方就在王府外。

姬执佩面色发白,她竟情不自禁剧烈咳嗽、咳得小小的身躯都颤抖起来,林嬷嬷连忙上前抱住她:“佩娘莫怕莫怕,善恶终有报,那大理寺的恶人定会被老天爷收拾的!”

此时,一道女声担忧地问道:“佩娘这是怎么了?嬷嬷,这更深露重的,佩娘年纪小又身子弱,怎好叫她一直守在前堂?”

姬执佩心头兀自惊悸,闻声回头,却是那位面对着王妃时大气也不敢出的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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