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家里没点煤油灯,只靠天上的皎月照明。

院子里,刘芳芳坐在小板凳上给几个猴儿洗澡。几个孩子你碰我一下,你逗我一下,闹得正欢。她性格温和,只带着点笑任由孩子们闹腾。

许树文见水缸里的水只剩了浅浅的底,闷头闷脑挑了水桶就去位于村子中间的水井打水,好让家里不缺用水。

黄春华被家婆的大嗓门使唤出来,蹲在水缸边上洗碗,心里忿忿不平。小姑子怎么就不勤快点儿,明明就十来个碗筷,又没什么油迹,随手一涮就冲干净来了,何必还让她从房里出来干活呢?

许兰英一身水汽从冲凉房里出来,夏夜里的风清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战栗,快步走回屋里,关上房门。刚钻进蚊帐里,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兰英,还精神着吧?起来跟妈说说话儿。”张桂芬掀起蚊帐,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一副准备长聊的架势。

这样的情景时常发生,白日里家中两个嫂子惹恼了母亲、或是村里传了一些风言风语、或是外婆家的一些繁琐事,母亲总会在睡觉前摸进她房里,絮絮叨叨说上一些。

没办法,父亲是个呆头鹅,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的,母亲懒得和他说那些琐事,免得成为他入睡的催眠曲。大哥二哥结了婚,房里有媳妇有孩子,母亲就算想找他们说话,也不方便。

这么说来,许兰英作为贴心小棉袄,便是母亲说悄悄话的好对象了。

许兰英坐起来,抱着粗布被单倚在床柱上,开始和母亲的夜谈会。

“这几天我右眼皮老跳,心里老提不上劲儿,也不知道咋回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张桂芬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爸说我这是想得太多了。可我这心啊,就是定不下来。”

许兰英听母亲这么一说,原本还想笑着顺着父亲的话开解母亲两句,话到嘴边时却突然拐了个弯儿,声音有些尖锐道:“妈,我姐是不是要生娃了?”

是了,在她十五岁那年,出嫁四年的三姐许梅丽总算怀了孩子,小心翼翼地养着身体,孩子却在八个月时早产了。她婆婆坚持说早产的娃儿小,不用送医院,愣是在家里耗了一天一夜也没生下来。等姐夫接到消息,从县里上班的食品厂赶回来时,三姐和小外甥都保不住了。姐夫也因此变了一个样,以前爱笑爱说话,二十多岁的男人还保持着孩子气,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什么笑容了。

这件事也成了全家人的一个心结,除了父亲在偶尔喝醉时说起早逝的三姐,除了在三姐阴诞时母亲的一把眼泪,谁也不敢主动提起三姐和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外甥。

张桂芬被小女儿这么一说,吓得心一提,屈着手指开始算孩子月份,算清楚了才松口气,瞪了一眼吓唬她一顿的女儿:“才八个月,早着呢!你这净添乱的,快把我吓坏了!”

许兰英心里焦急,面上不敢显露太多,只作担忧道:“妈,我想三姐了,要不咱们接她回来住上几天吧?”

张桂芬摆摆手,不同意她的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不是什么节日,哪能总往娘家跑的。”

“再说了,你三姐的婆母不好相处,你三姐回娘家一趟,她还要怪你姐往咱家搬好东西呢!”

张桂芬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埋怨起来,“都说了你姐夫那个后妈人不好,叫她别嫁过去,偏生她就看上你姐夫了。你姐夫也是个蠢的,这么大年纪的人,手上也没点钱,啥都给他后妈手里捏着。你姐这苦日子还有得熬啊……”

张桂芬说起三女婿一家,便有一肚子话要说。许兰英以前早就听过无数遍,现在再听一遍,心里的感受也不一样了。

她边听边点头,觉得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打实为三姐考虑。上辈子的她最不耐烦母亲说这些话,觉得三姐夫有份好工作,人长得英俊高大,脾气温和,性格幽默,和漂亮的三姐十分相衬。至于他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两个兄弟,怎么可能影响到他们小夫妻呢。直到嫁人之后她才知道,嫁人嫁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而是那个男人身后的整个家庭。

母亲约摸吐槽了十来分钟才停下来,许兰英赶紧说道:“妈,我好久没见三姐了,想她想得厉害。要不这样吧,明天你不是给我请了假不出工吗,我就做点好吃的带给三姐,去看看她。”

张桂芬也挂念嫁出去的闺女,点点头应下来,“我屋里的木柜子里藏了一包水果糖,你也带过去给你姐甜甜嘴。对了,叫她别吃多了,免得到时孩子太大,生产时受罪。”

又叮嘱多几句,张桂芬打着哈欠起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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