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纹身

“请进——”

李安渠笑得分外亲切,与不笑时的疏离形成鲜明对比,终于有了点柔和的感觉,像个邻家大哥哥。

毕竟只是下个楼,他的装扮简单到了极致,一件宽松的T恤与一条七分长的家居裤,随时做好了倒回床上继续睡的准备。

李安渠侧身将门推开时伸直了左手,右手自然下垂,手腕内侧的纹身便露了出来。

一朵全然盛开的艳红色玫瑰花,数片花瓣由内到外绽放开来,雾面均匀,黑与红的颜色过渡恰到好处,极富层次感。

长着倒刺的细长枝杈向下蔓延,越到末尾,色泽逐渐变淡,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盛满了红酒的小酒杯。

有一种凌厉的、扎人眼球的美。

白天没开灯,楼道里一片昏暗,室内倒是比外面亮得多,吴凛站在门边换鞋的时候就瞥见了那朵玫瑰花,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李安渠肤色偏冷白,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反而更能衬托出玫瑰的艳丽。

吴凛只觉得,这花像极了李安渠本人——张扬,魅力十足,却也难以接近。

玫瑰的确是带刺的。

李安渠灵敏地察觉到了吴凛的注视,随手将钥匙丢到鞋柜上,特意亮出腕间的图案,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这一块区域本来有个胎记,像个深红色的伤疤,特别难看。别人看到以后就会到处议论,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又很在意这些……所以就去纹身了,刚好可以全部遮挡起来。”

大屏手机过于沉重,装在裤子口袋里持续下坠,吴凛顺势将其拿了出来,跟家中的一小串钥匙一起放到柜子上。

“你这图案不小,确实有点嚣张了……老师没找你麻烦吗?”

“我高一还是纪律委员来着,转头搞了个这,学校的德育主任气得不行,当时说要罚我打扫一周的男厕所。

“好家伙,我怎么可能同意?我就跟他说:‘给您抄十遍校规校纪总可以了吧?再多真没了。’德育主任的脸色巨难看,这都过去了七八年,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安渠说到一半,迅速掐断了话头,显然是想到了差点抄到手抽筋的痛苦。

刚弄完纹身不久,那一块区域本就会发红、微肿,再加上抄了十来遍学生守则,握笔太久,食指和中指时不时颤抖两下,整体效果看上去非常惨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打了呢。

“我的纹身好看吗?”

李安渠强迫自己忘记掉年少时期的丢人事件,轻飘飘地转了个话题。

下一瞬,吴凛的手似乎是拥有了自主意识,脱离了本人的掌控。在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然自下而上地托住了李安渠的右手手腕。

他低着头看。

李安渠乍一看上去偏瘦,骨架倒是挺大的,腕骨凸起,指骨修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要是掰手腕的话,他有把握赢李安渠吗?该不该找个时间试一试呢……

吴凛一把拽回自己渐行渐远的思绪,重新欣赏了一遍这支瑰丽的花朵,认认真真地答题:“……挺好看的。”

李安渠任由吴凛抓着手,见他看得仔细便没有抽回去,结果等了半天,只等到干巴巴的四个字,敷衍中透着一丝草率。

这答案偏离预期太多,他不太满意,反问道:“就这样啊?没有别的形容词了吗?”

两个人维持着诡异的“牵手”姿势,面对面站在玄关处良久,就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屋内的空调尚未开启,仅仅依靠先前残存下来的冷气,以及楼道里不知道从哪吹来的、阴冷的风趋热。

幸好13楼最里侧只有1305和1306两间房子,无关的陌生人也不会路过门口,否则“社死”现场又得增加了。

吴凛干咳两声,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赶紧放开了李安渠的手,转身往厨房走去,背影看起来挺像落荒而逃的。

他不甚高明地转移话题,试图翻过这一页,“没有了,我语文不好,想不出别的词……你中午想吃什么?”

尽管吴凛心里的念头繁多,默默地夸奖了一堆,但要让他直白地表达出来,还是相当困难的——主要是有点小肉麻,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熟悉到那份上,过度的褒奖反而会显得轻浮。

吴凛慢慢领悟到了“多做事,少说话”的真谛,打开冰箱往外取食材,忽然想起了前些天的事情。

——‘你是1吗?’

——‘你是0?’

脱口而出的时候是挺爽的,然而吴凛第二天一觉醒来,满脑子只剩下了后悔。

因为太突兀了,再结合当时的场景,那么多人围着他们,看热闹似的,不知道有没有别人听见。

李安渠专程从吧台走到卡座那儿,送了他一杯酒,而他全程懒懒散散地坐着不动,姿态傲慢又不以为然。

他甚至没有邀请对方坐下,连一句“谢谢你的酒”也没说。

吴凛用一个尺寸较大的铁盆装牛肉,再放到水池里装水退冰,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越回忆越茫然。

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喝昏了头,要不然就是被当时纷乱的氛围影响了,毫不犹豫地回呛过去……的确不太尊重人。

倘若有人在乐队表演之后给他们送花,按理来说是应该献唱一曲的,送酒也同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份诚恳的心意。

总之对方当时听完他的话,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恰恰表明了不悦的态度。

他们至今没能加上好友,不也能证明问题吗?李安渠还辞职了!

“唉——”

吴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一种老干部思考人生的味道。他悄悄转头去看客厅,却发现自己身后就站着一个人。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李安渠黑亮的眼睛,一声惊恐的“我操”尚未说出口,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你不是……不会煮饭吗?”

他们身高正好齐平,距离再拉近点,完全能亲到一起去,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那种。

李安渠空窗大半年了,实在是不舍得放弃吴凛这支“优良股”,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

温热的呼吸擦过身前男人的脸庞,停顿两秒才移开,又滑过了对方的耳根,一派悠然地开口: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吗?比如说洗菜、切萝卜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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