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停云把书放在篮子高高的竹藤提手上,盘坐在地上读书。

本来今天,魏奶是安排二儿媳,也就是魏停云的母亲尹惜萍来卖鸡蛋的,但尹惜萍早上起来身子难受。

魏停云虽然从原主八岁,从屋顶掉下来的时候才穿过来,但意识模糊中,知道那日大雪封村,又赶上爷爷叔伯父亲他们去县里服徭役,是尹惜萍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里路去县里医馆找大郎中。

“儿啊,冷不冷呀?”

当时在背上被裹的像个熊一样魏停云,身上很痛,但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魏停云等了半晌,也没有生意光顾。

周围四五个村庄都到这边来赶集,所以集市人来人往,但现下农户大都自己养鸡养鸭、自给自足,比起其他摊位的农具、皮革、牲畜、小儿吃食、酒曲……

魏停云的小摊却显然不是很受欢迎,难怪以前大伯娘和三婶娘都不想来卖鸡蛋,每次都让尹惜萍来。

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一个大婶停在了他面前,蹲下来手拿起一颗掂量了掂量:“小兄弟,这蛋怎么卖?”

“一文钱一个。”魏停云赶紧报价。

大婶故作夸张的惊愕:“好家伙,人家都论斤卖,你论个。”

“这是乌鸡蛋,吃了对身体很好的。”魏停云按照临行前,母亲告诉他的。

“乌鸡蛋也就是个鸡蛋,这样,一文钱两个吧,这一筐我全要了。”大婶熟稔的杀价。

“马婶儿,普通鸡蛋五文钱一斤,也就买七八个,哪比得上这乌鸡蛋,黄大、香、又补,给您家儿媳和大胖孙子炖着吃,再好不过了。”梁若琼怀中抱着一些锦缎,看似随意的插嘴道。

魏停云正想喊,若琼姐,但仔细一想,还是装作不认识好。

马婶哪里能不知道——她刚才一掂量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乌鸡产蛋少,要不是现在天气渐热,这价钱都买不了。

本来想着对方像个书呆子,能杀杀价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梁家大姑娘这个程咬金,只是她家还租着梁家几亩地呢,心里有什么也不好发作。

这时候,和梁若琼一起买布料的一个大姐,念叨着也想要给老母亲补补身子,问魏停云怎么卖,马婶急了,赶紧说自己先来的,一筐鸡蛋就这样被她全买走了。

“谢谢你,若琼姐,不然我不知道要卖到什么时候呢。”魏停云不好意思的卷了卷手中的书本。

梁若琼笑笑:“停云,我们家梁登库要是有你一半好学就好了,晌午去找你玩,听说你来集市了,他又出去摸鱼了,这三日春假肯定全是玩儿。”

魏停云和梁家小弟梁登库是发小好友。

魏梁两家,在本镇已居住百年以上,关系向来要好。

后来,梁家一下子出了个举人,再往后梁家渐渐发达也开始分叉,梁登库家这一支是庶子,都继承了大量的田庄、铺子,依然住在本村,和魏家关系表面上也没什么大变化。

反观魏家,则没有什么大变化,一直本本分分种地。

如今的魏家爷爷魏泰,膝下有三子一女:魏家大伯魏文鼎、魏停云父亲魏文风、魏家小叔魏文青、魏家小姑魏文莹,只是现在叫起来基本变成了大鼎、二风、三青、四莹。

从名字中都能看出,魏泰对于三个儿子寄予了殷切的期望,但他们最终都没有考取一丁点功名,都子承父业做了庄稼汉。

村里人劝魏老爷子看开些,官老爷岂是人人都当得的,但魏泰是个倔驴性子,所以如今又对:魏观林、魏栖木、魏停云三个大孙子给予厚望。

日近中午,魏停云提着篮子回到家中,魏泰干裂的手掌举着旱烟,坐在院子大门口。

“爷爷。”魏停云远远叫了句。

“回来啦。”

而后跟在孙子身后一起进了屋去:“就等你吃饭了。”

他从田地回家,听魏奶刘氏说今天让魏停云去集市卖鸡蛋后,就将老伴和儿媳都黑脸了一通,说娃娃是要考功名的人,这样琐碎皮毛的事情怎么能让读书人去做。

刚才看到魏停云篮子中的书本,更是又欣慰又心疼。

午饭时候,大伯娘曹玉香把这个月的账,当着大家伙的面报给婆婆。

魏家奶奶刘氏不识字,但算起账来都不用纸笔,她听完后直说又是花的多进的少。

“眼下已经过了寒食,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到夏收了,老爷子你看,我上次和你提的,三个孩子真的不能都读书,要回来一两个帮手家里才行,他们虽然上的义塾,但吃穿用度、笔墨纸砚的,都要花钱,而且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了,到该娶媳妇的时候了……”

魏观林、魏栖木、魏停云三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魏家除了原来的自有田,前些年光景好的年份,曾经买了些地,如今有十几亩,家里又不舍得请长短工。

魏家大伯-魏大鼎,人不如其名,虽然长得高、但瘦弱,很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幸好当年娶媳妇的时候娶了镖师家女儿的大伯娘,利索、有把子力气;

魏停云的父亲魏二风倒是个壮汉子劳力,常年晒得黑黢黢,可以说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

魏家小叔三青,幼子受宠,从小就是魏奶刘氏的掌中宝,成家立业后也是游手好闲,在魏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还干一点活,其余时候都指望不上。

魏观林和魏栖木都是大伯家的,他们还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三叔和三婶成亲多年还没有生下个一儿半女。

要是在往年,刘氏提出这样的话,魏泰定要呵斥她的,但前些日子天公不作美,风雨中麦田倒伏了很多,收割的时候更要费时费力,要是收不及时,赶上连日阴雨,是要烂在地里的;

另外,魏观林今年十七,魏栖木和魏停云也有十五岁了,魏泰想自己像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娶了魏奶进门了。

魏泰沉吟了良久:“我看这样吧,今天遇到你们夫子,说麦收前要季考,那时候三兄弟谁考了最末,就不要读了,回来帮手家里。”

午后,魏停云在西屋小厅倒水喝的时候,听到尹惜萍和魏二风在隔壁卧房说话。

“咱们云儿年纪最小,入学又晚,和大哥家的两兄弟比,就是吃亏,你累死累活,我谨小慎微的,还不是都为了孩子。”尹惜萍言语里尽是委屈。

魏二风无言了一会儿:“唉,可是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我和大哥是亲兄弟,咱们是一家人,要说也没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我有力气,就算咱云儿真读不成书了,以后我也不会让他干重活,我来干就是了。”

“就知道出蛮力,晚上回来累的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我。”

再往下听就‘少儿不宜’了,魏停云加快脚步回了自己屋。

魏家的院子,算是不小的。

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的三间正房堂屋,除了厅堂,首先是魏爷魏奶住一大间。

另外一个小间,魏奶直接拍板给三叔夫妇了。

魏大鼎、曹玉香夫妇和魏观林、魏栖木住三间东屋,魏二风一家住三间西屋,大门旁还有一间倒座的杂物房。

三人就读的是官府和地方士绅联合建起设立的义塾之一,学费低廉,入读的基本都是农户子孙。

私塾没有几年级之分,而是三舍法:班级分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是新生刚来时候的班,如果在之后的学习和考核中表现好,则可升入内舍,在内舍中考核好的,则升入上舍。

魏观林和魏栖木都是八岁入学的。

魏停云那次摔伤后,身体不好,休养了一年多,九岁半才入学。

好在和魏停云一起入学外舍,还有梁登库,梁父很舍得花费,让夫子多照顾儿子,魏停云觉得自己沾了梁家的光。

梁登库非得要和魏停云在一间学堂,死活不去镇上的私塾,梁父没办法,只能让夫子和助教们多“照顾”梁登库,同桌而坐的乖巧孩子魏停云顺便也得到了夫子的关照和青睐。

梁登库虽然贪玩,但脑瓜贼好用,魏停云背十几遍甚至二十遍才能滚瓜烂熟一篇经文,梁登库七八遍就可以搞定。

一个勤能补拙、一个聪慧。

今年年后,魏停云和梁登库也终于一起磕磕绊绊的升入了上舍。

所以,虽然晚入学,如今和魏观林、魏栖木也算同班了。

升入上舍,基本也就相当于中学毕业班了,夫子才会允许他们参加县试。

魏观林和魏栖木都已经参加了刚刚过去的二月的县试,但都败北。

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得个秀才功名,真不是易事。

魏停云想以前,经常看到影视剧上某某秀才,觉得稀松平常,真是误导人。

曹玉香趁着都在午休,洗了大半碗桑葚果,拿到了东屋里。

她帮着婆婆管着家,这些便利总是有的。

两兄弟躺在里屋,魏观林在闭眼小憩,魏栖木在看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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