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汉子之所以看周士相的眼光如此敬佩,实因他们都是吃过由云龙大亏的。
去年南明李定国自广西柳州发兵攻打广东,时任永历朝大学士的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壁积极联络散落在广东各地的抗清义师和南明军队配合李部主战,为了多招集人手以壮声势,便连各地的土匪也一块晓以大义了。
这帮汉子中确是有不少人曾经当过明军,可明清争夺广东六七年了,他们所在的人马不是被清军打败覆灭,就是被迫退到了广东沿海的偏僻角落里,或是跟着永历天子一气躲到后方去,又或是降清摇身一变成了绿营。总之,当官的跑了后,这些汉子们便大多成了散兵游勇,落草为寇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毕竟他们不愿意剔发成为满清顺民,而除了拎刀杀人外,他们也不会做些什么。
落草为寇后,这些汉子平日也没少欺负百姓,不过当得知广西明军要攻打广东,又看到了南明大学士和巡抚的募兵公告,这帮汉子本着汉家儿郎还是要和鞑子拼到底的念头,便陆陆续续从山里出来参加了义师。当时他们所参加的义师就是南明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所组织的一支兵马。
后来李定国大军入广东节节胜利,打得广东清军缩在广州周围不敢动弹,张孝起便带领手下兵马赶到新会参与攻城。岂料刚到新会的第二天,城中的清军守将由云龙就以精骑四百突袭明军,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孝起部。几乎是瞬间,张孝起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就被清军击溃,当真是死者无数,忱者无籍
周士相面前这帮人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死里逃生出来的,他们都亲眼看到上万人马是如何被几百清军击垮,更看到那新会守将由云龙是如何以一当十,奋勇冲杀在前的,当时景象,现在想来都是后怕得很。因而当得知由云龙竟是被眼前这周秀才所杀,他们如何能不惊讶,又如何能不佩服!
“原来是杀鞑的好汉,周兄弟快快请起!”
为首汉子已然激动不止,上前亲自扶周士相起来。周士相起身时却注意到,此人的左臂短了半截。
待周士相起身后,那汉子又后退了几步,尔后连同其余汉子一起向周士相躬身一拜,齐道:“请周兄弟受我等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周士相下意识的直摇手。
边上的宋先生却是笑道:“有何使不得!周兄弟可知,他们去年都是差点死在那由云龙手下的,若不是你击杀了那贼子,这仇他们这辈子怕都报不得喽,因此你受他们一拜,乃理所当然之事,不必推辞。”
宋先生说着,那边汉子们已经不依不挠的拜了下去,周士相无奈,也只能受了他们这礼。
众人拜过后,气氛便不同先前了,看周士相的目光如同看俊俏媳妇般炙热,络腮胡子更是第一时间将安儿的长命锁还给了周士相。
周士相这会心中却还是糊涂,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人,有心趁势和他们亲近,套个近乎,打听点东西出来,可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尴尬的看向宋先生,不好意思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呢?”
宋先生一愣,旋即一拍脑袋,哈哈一笑,道:“你看我,光顾着向弟兄们介绍你,却忘了替你介绍了。”尔后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宋名襄公,因会点医术,又识些字,所以他们都叫我宋先生,你若不嫌弃,便也同他们一般叫我宋先生就好。”
宋襄公?
听了这名字,周士相神情有些怪异。宋先生知是为何,也不介意,自嘲道:“父母给取的名字,纵有不对之处,为人子的也没办法。不过这襄公二字也好,显得我为人仁义嘛,呵呵。”
“是,是,仁义好,仁义好。”周士相不好对人家的名字说什么,只能点头随口附和几句。
那为首汉子却是在旁笑道:“周兄弟,宋先生为人可不仅是仁义,也不仅是会些医术,识些字,你可知道,我们宋先生可是做过知县老爷的,有大本事咧。”
“噢?”
有秀才功名的身体前主人梦寐以求之事便是将来能科举及弟,做个一县父母官,可惜这举人也没法考,做知县便只能是梦里的事。一听眼前这宋襄公竟然做过知县,周士相不禁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哪知那汉子不说还好,一说做知县的事,宋先生的脸就变得通红,在那搓着手吞吞吐吐道:“什么知县老爷,周兄弟莫听胡大瞎嚷嚷,我可没做过知县,没做过”
“哎,不对啊,怎么就没做过呢?”那为首汉子听了宋襄公的话,却是不依了,“你明明做过县老爷,为何在周兄弟面前就不承认了呢。”
“胡老大,这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眼下还是先回寨子里吧。”
宋先生脸憋得通红,急忙就要岔开这事,可胡老大却没意识到他是真不愿提这事,不顾宋先生频频示意的眼神,在那口沫横飞的就向周士相说起来宋先生当年是如何做的知县。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士相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宋襄公本是河南南阳府人,崇祯年间的秀才,只因家徒四壁加上战乱频繁,使其无法安心苦读,这才止步于秀才,否则,定又是一个少年中举的佳谈,说不得还能中上一个进士。这遭遇和周士相倒是蛮相似。
那年,宋襄公眼见中举无望,而过境闯贼势大,为得前程,竟铤而走险投了闯贼。时为崇祯十五年,宋襄公年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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