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允直到把人带回家,脑子都还是乱七八糟的。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他情愿多打两份工也不愿意跟别人挤在宿舍里,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个朋友,还从没有带过任何人回家——

更别提只是在路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但看着肖飒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睛,想着对方一身的伤多少还是和自己有点关系,他脑子一热,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把人丢街上。

那少年叫肖飒,刚才在路上说的。

他在附近一所重点高中读书,家里有了后妈,亲爹也会变后爸;他被长期家暴才会逃了出来,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又要躲躲藏藏怕被发现,一身的伤还没有地方去。

小男孩不敢报警,因为家暴这种事,只要他还未成年,批评教育后还是要被送回监护人身边。

邹允看着肖飒那双漂亮的瑞风眼好像受伤的小鹿,和他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一点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

他听着肖飒跟自己说家里那点事,当场拳头就硬了。

没有人比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更渴望有个家,他对家有过无数美好的幻想,却看到面前血淋淋的少年。

肖飒长得好看,乖巧又懂礼貌,成绩还好,什么样的家长才能舍得对这样的孩子下毒手?

邹允看着身边的少年,虽然足足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心里那点人类的同情心和男人的责任感,突然就带出了被社畜生活打压得销声匿迹的热血——

可住酒店太贵了……

他就这样把肖飒带回了家。

两个人愣在客厅门口,面面相觑。

邹允尴尬地看着眼自己逼仄的小窝,因为两个多礼拜没休息了,家里也没顾上打扫,算不上很脏,但挺乱的。

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请、请进。”

肖飒很礼貌地跟他点头道谢,却站在门边的脚垫上半天没动地方。

“怎、怎么了?”明明在自己家里,邹允却缩在肩膀像是个客人。

“您……我……”肖飒难为情地看了眼门口空荡荡的鞋架,“不用换鞋吗?”

邹允的家里没来过客人,他也从没想过会有客人来,家里什么都没有,还乱糟糟的。

“没事。”

他叹了口气,跟肖飒两个人僵在门边实在浑身不自在,转身进屋拿出他那个不知道多久没用过,落满灰尘的医药箱。

“你……自己……”他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箱,“我,洗澡。”

肖飒礼貌地点头,“谢谢。”

平时为了节约点水电费,邹允洗澡都恨不能跟打仗似的,可他今天赖在浴室里不想出去,冲着水出神。

晚上为了赶地铁,他做的图还差一点收尾,没有给刘峰发过去,结果地铁还没赶上;他本来想着回家以后再做一会,路上又遇到这么一档子事。

现在他的备用电脑还放在客厅里,等会出去对着肖飒,也太尴尬了……

想着想着,直到浴室门外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一出浴室,就看见洗衣机亮着灯,正在洗衣服。

他呆呆地愣在浴室门口,看见肖飒系着围裙走过来,手上还捏着块抹布。

“对不起。”肖飒先是很礼貌地鞠躬,“我身上没什么钱,但也不好意思白住您家里,客厅我简单收拾了下,没有进过卧室,东西也都放在原处,没有挪过地方,您要是找不到了,也可以问我。”

他看着邹允也不说话,眼神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洗衣机,又马上解释道:“我看着沙发上的衣服放着都落灰了,就收去洗了。”

“您明早要上班就先去睡吧,您放心,我洗完澡出来正好晾衣服,不耽误的。”

“噢。”邹允总算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才看见肖飒满身的伤口也没有处理。

难道自己进去洗澡这么久,这孩子就一直忙着收拾呢?

他疑惑着往客厅一望,看见自己拿出来的医药箱果然还放在茶几上,原封不动。

“你……”他指了指肖飒手上的伤。

“没事儿。”肖飒终于腼腆地笑了笑,那双瑞凤眼微眯,更好看了,“我洗完澡出来再上药,还干净点儿。”

邹允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侧着身子从肖飒身边走过,深怕碰到对方。

他看着肖飒很识趣地进了浴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摸出电脑摆在茶几上。

茶几上除了那个药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肖飒刚才应该仔细擦过,茶色玻璃亮得能鉴出人影来。

邹允打开电脑,习惯性地插上鼠标时,发现原本鼠标垫的位置放了一只马克杯。

他最近都在加班,回家洗个澡倒头就睡,那只杯子好久没用过了,落了好厚一层灰,现在被人洗得新崭崭的,还倒上了温水。

新年刚开春,早晚还是冷的,他捧着温热的杯子抬头,突然觉得这熟悉的小破屋子有点不一样。

东西基本都还摆在原位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刚才进门时还灰蒙蒙的客厅,这会好像突然就亮堂了起来——

带着点人气儿。

邹允觉得心里说不上来什么味。

他看了眼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都快三点了,刘峰肯定也睡了,现在就是把图发到对方邮箱也没人看;他想了想,不如明天早一会到办公室作图,只要刘峰打开电脑能看到改好的东西就行。

至于现在……

他听着浴室的水声也停了,肖飒应该是快出来了;他想把客厅留给肖飒,该干嘛干嘛。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太习惯对着一个陌生人。

当他抱着床被子从卧室走出来时,看到肖飒已经坐在茶几面前,对着他的电脑。

肖飒身上穿着他给准备的睡衣,但他的尺寸显然不太合适,裤子短,衣服也小;肖飒抱着自己那双大长腿,蜷在小沙发上给膝盖的伤口消毒上药,大半截腰都露在外面。

现在的孩子都吃什么长大的啊,邹允无奈地想着,怎么营养这么好……

也不知道成年了吗,就这么大个子;少年特有的清瘦身材外已经包覆上一层薄薄的肌肉,要是没有那一块块的淤青,应该会更好看。

邹允看得一阵耳尖发烫,又忍不住心疼。

这孩子,当真一身都是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一块是自己撞的。

他看着茶几上那个落了灰的医药箱,瞬间有点不好意思,想着明天下班要不还是给这孩子再买一瓶跌打酒什么的好了。

肖飒听见脚步声回头,对着邹允甜甜地笑,他洗掉了满头满脸的脏污和汗水,现在整个人笑着,更好看了。

“还以为您睡了,可又看见电脑还开着。”他起身接过邹允手里的薄被,扔在沙发上,“衣服我已经晾好了,您还要忙吗?”

“……嗯,不了。”邹允走上前关掉电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肖飒,“我,叫邹允,包耳‘邹’,允许的‘允’,你不用……”

因为一张娃娃脸长得显小,人又单纯内向,邹允都快二十七了,还经常被人当成大学生;这些年他在公司被呼来喝去惯了,就算客气点的也最多叫他一声“小邹”——

他实在不习惯肖飒张口闭口都用敬语喊他“您”。

“是,允哥!”肖飒乖巧地笑,一手搭在邹允肩上,“既然忙完了,我帮你吹个头好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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