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一滩子汤汤水水外带一些还未消化的鱼肉粥都挂在冯岩的新衣服上,直叫冯岩傻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去搀扶小侯爷。
顾珠却是一把甩开冯岩的手,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又及时憋住,从自己袖口抽出小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嘴就干脆跳下车,对护送的家丁老黑说道:“你们把车弄回去吧,不用人跟着了,前头不远就是我与尉迟沅约的地方,车里脏了,回头洗一洗。”
家丁老黑憨厚淳朴,是将军府庄子里能干的老实人,继上一批保护小侯爷的家丁都被发卖了出去后,老黑走马上任,不敢出一丝差错,听见小侯爷又不叫人跟着,哭腔都要出来了,苦求道:“爷可别!老黑我就是死都要跟着您,马车让其他人牵回去好了,我、我得跟着,不然又出了什么差错,五老爷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其他家丁立马附和,顾珠没有办法,只能点了点小脑袋,放弃一个人散散心的冲动,让其余家丁将马车弄了回去,他自己跟老黑一前一后地往街口走去。
离开前,顾珠还能听见马车里冯岩小心翼翼喊他的声音,大概是晓得不该跟他说这些事,正忐忑不安,但顾珠没有理会,他正满脑子都是自己那过于丰富的脑补画面,是活生生的小孩子被减掉一两肉的血腥场面。
这画面挥之不去,几乎能跟他被绑架后身边死了一堆人的画面惊悚程度不相上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不够融入这个世界,才会有这样不合时宜、不属于这个高人一等世家族的怯弱。
或许是的,但之前他的生活风平浪静,没有人揭穿大家族底下吃人的许多恶习,如今光是欠债一项就间接导致了无数贫苦人的死亡,现在在他身边,又真切的发生着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行径,顾珠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该装聋作哑活在爹爹为他创造的无菌环境里,还是说应该做些什么,不仅仅是为了活命?
如此崇高的想法,顾珠光是想想就感觉不太可能,或许也有些太过多管闲事了。
他要是多管闲事给爹爹惹了什么麻烦该怎么办?他自己都尚且一脑门的官司,顾家更是朝不保夕,还是自保最要紧的,先还钱,治好谢崇风,让他在舅舅面前给自家说好话,最后……顾珠心想,他会尽力以后对那个叫刘灵的孩子好点,其他的,他无法做更多了,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嗯,没错,他是小孩子,再普通不过了的大饼爹的小孩子。
另一边,因着自己说错了话,似乎惹到了小侯爷的冯岩带着一身的呕吐恍恍惚惚回了下人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在后街无人的巷子里看见了抱着一只小猫咪往废弃院子走的刘灵。
一看到这人夹着腿走路的姿势,看着这人弯腰驼背恶心人的可怜模样,再想到今日也是因为这个人,害他被小侯爷冷眼抛弃,争宠不得的冯岩羞愤得面红耳赤,顾不得回去换衣裳,就深呼吸了一口气,尾随过去,匍一进那铺满薄雪的院子,就高声喊道:“刘灵!”
灵哥儿其实不叫刘灵,老牛头根本不让他跟着自己姓,但大家偶尔还是这样叫。
刘灵缩着肩膀,几乎是惊恐地转过头去,迎面却是一块儿巴掌大的青石板!
“啊!”灵哥儿惨叫了一声,直接倒在地上,头破血流,一边往后缩,直到背靠枯井,退无可退,才眼睁睁看着冯岩怒目朝他走来,“我、我……我错了……”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但先认错总是正确的。
冯岩却冷笑了一声,说:“你错了,就该自己主动跟小侯爷说一声,不干了,滚得远远的!就因为你不知好歹,想要跟我抢这脸面,我……他妈,他妈的现在跟你这个阉人共事……我……”冯岩突然闭嘴,不愿意把自己被小侯爷讨厌的事情说出口,但想要狠狠打一顿刘灵的决心却越来越坚定。
刘灵瞪大那双他其实并不喜欢的眼睛,光是听见冯岩这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的话,他就知道冯岩肯定是在小侯爷面前说他坏话了!
绝对的!
他黑色的瞳孔里血丝都要贯穿圆球,颤动着,最后在看见冯岩拳头砸下来的瞬间,舌头都被他自己咬出血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更是捡起地上刚砸过自己的石头,按着冯岩就狠狠砸下去!
第一下,这恶鬼的脑袋便破了个口子,肉沫横飞。
“啊!!”冯岩大意被打,竟是挣扎不了。
第二下,刘灵砸在恶鬼的眼睛上,血点飞溅。
冯岩立即哭起来,喊道:“你、住手!你这是要打死我的!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死?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灵哥儿一下比一下重,甚至在最后一下,确定冯岩没了气息的时候,刘灵前所未有地感到心胸宽阔起来,好像全世界豁然一亮……
另一头,好不容易跟尉迟沅汇合的顾珠小朋友在茶馆发了会儿呆,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家里欠债的数额,一块儿叹着气,就又振作起来去成衣店买了几套朴素的衣裳,尉迟沅甚至给顾珠了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定制的铁皮半脸面具。
尉迟沅小胖子唉声叹气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数落顾珠:“你说你,还说我,你自己要救的人,自己倒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留我在那儿着急。”
顾珠抱着小盒子,漂亮的眼睛失落地描过面具上繁复精美的花纹,没有说话。
尉迟沅见状,极为不适,立即怀疑自己是不是说话说得有点重,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低声下气道:“我也不是当真怨你,只是珠珠,你知道的,我去找了你那个铁柱好几回,我家教不严,一个人去的,路都熟了,但是却死活没见到,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没了。”
“还有,我觉得你家比我家更需要那铁柱,我家可没欠你们那么多钱,统共才一百万两,凑个两三年,也就能还清了,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家可不仅仅是欠钱那么严重,我大伯跟我讲,朝上有人参了你家一本,说是驸马爷勾结节度使,私自调兵,要陛下严惩,大伯说若是当真要严惩,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晓得老相爷和陛下都给驳了,长公主也出面平了这件事,但大伯说,从前,朝上可从来没有人参过咱们这样的人家,这还是第一次……”
顾珠从愣神里被强行拉回来,一回来就是如此劲爆的抄家警告,哭都没地方哭,狠狠揉了揉自己肉嘟嘟的白嫩小脸蛋,顺便又拍了拍,便说:“知道了,出发吧,今天必须把铁柱找到,既然你去山洞那边找过,没有踪迹,那就去广林寺看看。”
顾珠记得自己让铁柱看到寺庙就进去,也不晓得现在智力低下的铁柱能不能懂,可别真的饿死了,那岂不是他害的?
有尉迟沅这小胖子打掩护,顾珠很轻松地就让老黑在广林寺外头等他,自己则跟尉迟沅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往寺里的竹林过去。
小沙弥一脸苦涩,一看到来找人的顾珠小侯爷,因为相熟,便忍不住抱怨道:“原来是小侯爷的相识,快快领走吧,他来了以后,这一日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咱们好心收留他,还给他送饭,他却鬼哭狼嚎,不是拿脑袋撞石头,就是砸腿,把咱们寺里弄得鸡飞狗跳,我头上还有一个包呢!”
顾珠照常甜甜地跟小沙弥说话:“他是个傻子嘛,小师傅你跟他计较做什么?改日我再来寺里,请你吃桂花糕,就当补偿你了。”
小沙弥还小,抓了抓脑袋,点了点头,红着脸说:“那小僧有福了。”
尉迟沅小胖子看了,却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觉得这小和尚一副要还俗的模样,跟珠珠说话都要脸红,这个爱慕颜色的妖僧!
随着林间深入,顾珠越发走近林间小屋。
竹林密密麻麻耸立,高处雪结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寒冬压弯着边缘处的竹子,却又似乎刚刚好不会让竹子折断。
木屋就在弯弯竹林的里面,敞着单薄的门,大开着窗户,有一股子大概十几天不洗澡的味道从里面发出,混着泥土与血腥的臭,在这样诗情画意的冰雪里显得尤为突兀。
顾珠望着那屋子,忽地直觉自己再往前一步,就要与自己向往的咸鱼生活背道而驰,却又只是顿住了一下后,还是往前继续走,穿过门口,入目是一地狼藉。
之前意气风发,言语潇洒爱笑,眸色却又理智冷漠的人,正披头散发像个乞丐跪在地上拿脑袋撞墙。
“珠珠!”尉迟沅紧跟着上来,瞧见那疯子,忍不住嫌恶地拦了一下,说,“等等,他咋不太正常呢?你别太靠近了,等会儿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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