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前院哭灵声准时响起。杨景澄睁开眼,便见叶欣儿安静的侍立在旁。见他醒了,忙上前服侍。杨景澄哈欠打到一半,忽觉出不对,怎地屋里只有叶欣儿一人?

要知道似他这等大家公子,屋里单大丫头便有四个,此外还有嬷嬷小丫头等,说句到家的话,哪怕夫妻敦伦且有三四个在旁边预备着打水的呢!何曾只剩个通房在屋里伺候的理?

杨景澄的疑惑叶欣儿自是看在眼里,好半日,终是叹了口气道:“世子,外头正传闲话呢。”

杨景澄一脸莫名:“大清早的又有什么新闻?”

叶欣儿垂着头,一面替杨景澄拿衣裳,一面无奈的道:“今日天没亮的时候,满府里便传开了。只说奴婢得了主子们的青眼,不独世子看重,连公爷都说要赏。莲房带头同我置气,她是张管家的孙女,旁人皆奉承她,加之昨夜竹叶竹苓等人被撵回了文家,屋里可不止得我一个了么?”叶欣儿好久没说过这般长的话,说完竟有些恍惚。

然今日早起的事比昨日的闹剧还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若不告诉出来,杨景澄倘或因此吃了亏,岂非她的不是。再则她本就不是木头性子,现只是有些不惯罢了。

杨景澄眉头紧皱,好端端的闹这么一出,不是明摆着让人说他负心薄幸么?可令他疑惑的是,为何他父亲竟由着闲言碎语肆掠而不插手?昨夜之事表明,瑞安公可不是对家务撒手不管的人!

叶欣儿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平日里伺候主子,那是穿衣的穿衣,洗脸的洗脸。现在可好,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再则她往日被聂氏等人严防死守,全不知杨景澄的配饰在哪,直往箱子里好一阵翻。正忙乱着,忽听敲门之声,叶欣儿又急急忙忙的往外跑,迎头撞上楼英,赶紧扬声道:“奴婢见过大爷!”

楼英却没答话,径直往屋内走。不待杨景澄迎出来,他已是掀帘子进屋了。

杨景澄当即吩咐小跑着跟进来的叶欣儿:“去门外守着,若有人进来,及时唤我。”说毕扭头看向楼英,“哥哥有甚急事,直说吧。”

楼英的面色稍霁,慢慢的吐出了口浊气:“今早的闲话你听见了?”

杨景澄点头。

楼英眼神闪了闪:“那你可知,若无人刻意放出风声,闲话是难以几个时辰便满府皆知的。”

杨景澄似笑非笑的看着楼英:“本是我的闲话,哥哥何以如此着急?”

楼英当即被问住,好在他亦是机敏人,很快反应过来,放缓了语气道:“阿澄既与我亲厚,我自是不能看着有人坏你清名。”

杨景澄暗自嗤笑,大家子人说话惯常七拐八绕,他却不喜这等风气。他昨日才下铲子,楼英今日便死心塌地?做梦都没这般快的。他之前还不知道府中乍起的谣言怎么回事,现看到楼英着急上火,立刻想起了前世的往事来。

前世的时候,倒没有甚宠妾灭妻的闲言碎语,可诸如性情古怪、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话却没少流传。性情便也罢了,后头那个评价,若再联想文氏早丧、通房浑身的鞭伤,那可就叫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不寒而栗了。

传上个一年半载的,他续弦的事又怎么办呢?自然是唯有无父无母的楼兰拿来填坑。只怕宗亲们还得夸章夫人心疼庶子,连娘家外甥女都靠在后头,实在是个难得的贤妇。

但站在楼英的立场便没那么好受了。妹子是他的亲妹子,再傻再憨,那也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妹子。但凡有点脑子,便不难猜到章夫人为何诋毁庶子。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让路么?小公子将将周岁,章夫人已然亮出獠牙,将来这母子两个不定斗成什么模样,他岂肯让妹子往火坑里跳?

而今最好的法子,正是护住杨景澄的名声。毕竟他们楼家已经败落,似楼兰这等无父无母的孤女,等闲是配不上国公世子的。到时候瑞安公自然去寻门当户对的亲事,再不与楼兰相干。

想明白前因后果,杨景澄心里有了数。他拍了拍楼英的肩膀,开门见山的道:“我从来把兰儿当亲妹,未曾想过娶她为妻,你放心吧。”

闻得此言,楼英不禁愕然。他知道!他竟什么都知道!更令楼英震惊的是杨景澄居然这般直白的把话说了出来!

要知道时下最重孝道,此事牵扯章夫人,便是心里有万般想头,亦不能表露半分,否则叫人抓到了把柄,那可真是百口莫辩!尤其是,既然杨景澄提到了楼兰,显然清楚了章夫人的打算。而自己是章夫人亲手养大的外甥,难道他不怕自己将他的心思告知章夫人么?还是他们母子之间的斗争,现就要撕虏开来,明刀直仗的干了?

杨景澄笑出声来,若论楼英的年纪,他平素的表现已算难得。可在这关心则乱的当口,在重活一世的杨景澄眼中,就显得有些稚嫩了。那些事不说出来,旁人便果真不知道?即时不知道,因各自站的位置,也只能是生死大敌。

他上辈子可是傻乎乎的真把章夫人当长辈的,结果呢?不也依然让一碗毒药葬送了性命。前世活的那般窝囊照例没有好下场,难得有重来的机会,他何苦再叫自己受那鸟气。再差不过是个死字!且看那起子小人惧不惧他的鱼死网破!

随手抄了个茶碗递到楼英手中,杨景澄慢条斯理的道:“左不过那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我与你说句心里话——堂堂男儿该志在四方。便是泥腿子出身的,家里有了两个钱也知道进学上进,心里盼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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