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哭的无声却汹涌。
黄豆粒般大的泪珠掉在玉清的手背上,砸出了一片湿意,她心一颤,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眼睛不安的眨了眨,有些不敢再继续看着林琅。
玉清通透,但也迟钝,最是见不得人柔弱的样子,脑子被那一颗颗泪珠子砸的晕乎乎,舌头也笨重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林琅是个不会哭的姑娘,玉清除了她之外没有什么见到别人掉眼泪的经验,当然,那些个捏着帕子点点眼角的爱梨花带雨的娇滴滴的姑娘除外,况且她们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
玉清慌乱的从怀里抽了一条白绸的帕子,给林琅擦眼泪珠子,湿透一条换一条,桌子上堆成了小山,林琅却是越哭越凶,抽着气,几乎要哭背过去,后来索性不擦了,眼泪灌到脖子里去,牙关咬的死死地,倔强而好笑。
玉清也咬着牙,忍住随之汹涌的情绪,她比林琅经历许多,也比她能忍。
她相伴这个小女孩六年,事事顺从,无有不依,她见过她嬉笑怒骂的模样,挑剔娇作的撒娇,但从没有见过她这样。
痛。
痛极了。
隐而不发,寸寸撕裂。
牙相抵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窒息的倾没,看不见人脸,只有踉跄慌乱的步伐和擦过身上的衣角。头愈发疼了。
玉清努力闭了闭眼。一瞬间黑暗没入,悄无声息。
她睁开眼。
这个极其温吞的女孩子,突然盯着林琅笑出声来,嘴角上咧,眉眼弯弯,笑的有些滑稽而夸张。“哈哈哈哈,”玉清笑道:“姑娘,你且去铜镜瞧瞧自个。”
满眼眶里装着泪的林琅被迫打断,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玉清,瞧着可怜又可爱。
两个都不算体面的人互看,空气凝结了一瞬。
“玉清,”林琅叹气:“你是个是在不会做戏的人,叫人一眼看到了头。”
“什么,”玉清恍惚一下。林琅不哭了,拾起帕子擦掉眼泪珠子,语气老成,颇有几分恨恼:“人家都说看着学着,你这怎么也学不成你姑娘我的半分技量。”
玉清张了张嘴,又想到平日里林琅人前人后两幅的面孔,顿时没了声势。
“笨蛋玉清,”林琅道:“若是有理的说尽了,没理的什么都说不出,那这世间的账,又如何能清算?”
玉清的眉毛鼻子拧作一块,纠结道:“姑娘向来爱讲些自个的道理,可旁人都是些听不懂的,那你这道理又如何做成个道理?”
林琅笑了:“你这性子也是憨,我倒有些想念月白了,她虽是油滑却也率真,不给你姑娘我泄气,比你这木头性子和愁眉苦脸来得讨喜。”
玉清被林琅怼得一时气闷,又是个不会使气的软和性子,顶着林琅揶揄的目光,不自在的左顾右看。
角落里的一瓶里乱七八糟的花枝,这是林琅近日突发奇想弄的。桌子上数个精致的小碟子放着新式的小点心,每个都咬了一口,整齐的牙印子像是点心师傅突发奇想做的新模子倒出来的,这是林琅一一评鉴的成果。
梳妆的台子上陈列着金玉银翠的首饰和一应脂粉眉黛,虽说林琅年纪小,但也爱美,早早的便爱捣鼓这些,都是用了天然的东西研磨炮制,倒也不会伤了肤底。
这些都是次要,这顶顶要紧的,是那西洋来的镜子,能映出清晰人影,远胜于铜镜。
是林琅阿舅送给她的礼物。
玉清推着林琅去了那前面。迎着光,照得人无所遁形。林琅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肿起来眼睛小了一圈,人也滑稽了许多。林琅尖叫一声,转头要打玉清。
娇小的拳头一转,变成落在玉清腰上作乱的小爪子。
玉清极其怕痒,挣扎着笑出来眼泪,而林琅却是刀枪不入,奈何不得。
“姑娘,姑娘!”玉清蹲下去,好歹离了林琅的魔爪,委委屈屈,眼中含泪,亮晶晶的,像两颗小星星。
小星星仰望着她,明亮到眼底,笑意延到眼角,微微挑起。此时的玉清半蹲在林琅的脚边,像个猫儿一样软软的依在她身边。林琅摸摸玉清的脑袋,她惯是不爱珠玉,只以丝带绑发髻,触手是软软的黑亮的发丝,而唯一一对的水滴状的耳坠半透明的,垂在那,如它的主人一样隐秘而沉静。
“玉清,我素来是不带你去见长辈们的,”林琅道:“我知你性子爱清冷,便让你做些我的贴身事,院子外头便带着月白,或装乖巧,或作糊涂,每一日都是一出出好戏。”她顿了顿,继续道:“旁人历久都道酸涩,可我偏偏信手拈来,风轻云淡。祖母道我这心肠,若是生成个男儿,便是在官场上翻云覆雨的好手,可我偏偏是个女儿家,要学的该是柔软性子,叫人捏成该有的女子模样,熟读《女诫》,做的一板一眼才好,才是最好。”她咬紧了最后几字,讽刺嘲笑。
林琅像是在对她说,又似是在对虚空中喃喃自语。
玉清去抓她的手。
这手冰冷僵硬,玉清的手也并不温暖,可她还是握住她的,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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