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
空调的嗡嗡声和窗外的蝉鸣竞相争唱,誓要为这炎热的盛夏再添一份喧闹。
多年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杜冷秋。他稍事洗漱,来到书桌前兑好墨水,从青花笔筒中取出一支狼毫笔。
笔杆晶莹,笔尖光顺,是不归堂的精品,价格不菲。这是杜冷秋十岁时的生日礼物。那时他父母健在家境还好,不似如今落魄。
铺开宣纸,握笔饱蘸浓墨,杜冷秋的心情顿时变得平静,一切杂念尽都灰飞烟灭。笔下走龙蛇,墨香发散开来,一篇祭侄文稿很快写完。看了看,杜冷秋摇了摇头,不大满意,将宣纸糅杂丢在一旁,翻开伤寒杂病论默读起来。
烧烤只是杜冷秋的副业,他的本职是医学院中医分院的学生。
和大多数中学生一样,杜冷秋早年熟读金古梁黄温,而后鬼畜港风和日出动漫更是占用了他大量的上课时间。等他浪子回头幡然悔悟时,已经是高二了。在最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杜冷秋花费了比普通人更多十倍的努力,勉强考进了这所名列二本的医学院。
早上八点,下楼,热浪滚滚而来,杜冷秋刷了辆小黄车,骑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于车水马龙,直到临街的一家医馆方才停下。
陈家明中医诊馆。
诊馆旁边是一家粥铺,小米粥熬制的极为地道,再加上粉丝豆腐包口感极佳,故而每每生意爆满。
“老板,包子米粥榨菜。”不等自行车停稳,杜冷秋便叫喊起来。
“早准备好了。”
刷码支付一气呵成,可惜粥铺中没了位置,杜冷秋只得蹲在门口,吃完热腾腾的米粥,额头上已布满了一层薄汗。杜冷秋时间掐得很准,刚刚用过早餐,诊馆的老板便慢悠悠的从粥铺旁边的巷子里晃了出来。
陈家明是标准的老中医卖相,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只是脸上有几块老人斑,让他显得苍老许多。陈家明的针灸颇有成效,使得他在城中小有几分名气。据说他家中收藏着一套传自六百年前的古书针谱,十分珍贵。
杜冷秋将碗丢进垃圾桶,搓了搓手迎上去,接过钥匙,打开了略微生锈的栅栏式防盗门。
“小杜,你每天都来得不早不晚哪。”
“哈,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陈老,我可是最怕死了。”
陈家明笑起来,“人都说越老越怕死,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没说怕死,你一个毛头小子倒把怕死挂在嘴边!”俗话都说老小孩,老小孩,陈家明一大把年纪了,笑骂由心,没有半点顾忌,跟个小孩子一模一样。
杜冷秋在诊馆打零工已经有将近半年,收入不多,却有陈家明对学业上的指点,让杜冷秋十分满意。之前学校有课业,只有周末才来,如今是暑假,杜冷秋倒是天天来报道。一来二去,连门口粥铺的老板也混得熟了。
早上九点,杜冷秋擦干净柜台,诊馆正式营业。而陈家明早早的打开空调,泡好茶,坐在竹椅上看起了报纸。
中医在宣传上,以及在治疗时效上都逊色于西医。虽然近些年来有中成药的发明使得稍作雄起,却仍改变不了中医式微的命运。
陈家明的中医诊馆也不例外,整整一个早上,都没有一个病人。陈家明对冷清的诊馆并不在意,他老伴早逝,只有一个儿子,早已博士毕业,如今在德国汉堡做外科医生,正经的西医。这诊馆无人继承,迟早是关门的命运。
眼看临近中午,杜冷秋趁机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这小本上记录着杜冷秋遇到的各种问题。
“陈老,您看,这伤寒杂病论上说……”杜冷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病号走了进来。
那男人大约五十来岁,一脸的老实憨厚,但嘴巴有些歪斜。女人大约有三十岁,波浪卷金发,穿大红裙,挎着一个卡其色小包,举止妖娆。
“医生,快看一下我家老陈的脸怎么了?”这女人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点翘舌音,很有种勾人的味道。
陈家明稍作诊断,便确诊那男子是面瘫。其实,面瘫这症状,谁都看的出来,关键是怎么诊治。治疗面瘫,陈家明选择针灸。
“针灸的话一个疗程需要五天,价格是八百块,先治三个疗程看下效果吧。”
“能完全治好吗?”女人问得漫不经心
“这个要看进一步治疗的结果。”陈家明是老中医,吃过的亏不计其数,如今人老成精,从来不把话说死。
“那行,这就开始吧!”女人嘴角扯动,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随即取出了八百付了诊费。
陈家明便从柜台下方取出针盒打开,里面按照长短顺序摆放了二十多根细细的银针。银针极细,又极柔软,拿在手中颤颤巍巍,没有一点真本事,根本扎不进相关穴位,更别提治病救人了。
杜冷秋精神一震,赶忙走到旁边观摩。在中医学院,课堂上针灸讲的太浅,完全没有实用价值。在这座小城中,陈家明的针灸手段颇有名气,杜冷秋正是冲着这个来的,可惜陈家明没有传授的意思。
陈家明屏气凝神,手腕一抖,银针已经刺进了耳根旁边,随后拇指与中指不停的搓动银针,慢慢的深入穴位。
才扎了四个穴位,尚未结束,那男子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连连打滚口吐白沫,仿佛下一刻就要翘辫子似的。
“哎呀,老陈,老陈你怎么了?快来看哪,庸医治死人了!”女人冲到门口,一嗓子吼开,立刻就有七八个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长相斯文,戴着一金丝眼镜,其余几人老幼不等,仿佛群众演员一般不起眼。
杜冷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年头,连医生都有人讹诈了吗?这帮人也太缺德冒烟了吧!
陈家明却老神在在的将手中的银针放进盒子里盖好,才抬头慢悠悠的问道:“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啊?”
金丝眼镜正是老鹰,他斯文一笑,“老先生,看您说的,这可不是唱戏。您老这诊馆里有年轻人无照行医,把人治成了精神残疾,我们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呵呵。我一大把的年纪了,你说得这么严重,小心我脑溢血溅你一身啊!”陈家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显是见多了风雨。
“无照行医,说到哪里都是你们的错。陪十万医药费,这儿事就算了。否则,我们就将这小子扭送警察局,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吧,他斜了一眼身旁的群演。那人一个激灵,随即醒悟过来,大声嚷嚷道:“我亲眼看到这小子拿针扎人,简直就像是杀猪一样,这明明就是谋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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