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行大概是真的去处理伤口了,整个上午根本没来学堂。他原本也不是多正式的学生,先生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也没说。
等到午时——此时的人们已经是一日三餐制了,林稚水正在吃书院准备的午餐,就听到一阵嘈杂声。
一群人围着李路行往这边来。
远远传来小少爷骄纵的声音:“听说林稚水回来了,在哪呢?他赢了文斗,天下闻名,在文道上也算是完美的一个人了,就该和我做朋友。”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林稚水,林稚水不紧不慢地咀嚼菜肴,顺带还喝了一口温水。
“在这边……”李路行走过来,发现是早上在门口见到的人,脸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原来是你。我就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个合我心意的人。”
他的仆从掏出帕子迅速地把板凳擦拭了一遍,小少爷这才很勉强地让自己绣着银线暗纹的袍子和板凳进行亲密接触。低头看了几眼林稚水的饭食,“什么杂汤,剩饭剩菜一锅煮的吗,看上去就好难吃,你就吃这玩意儿?狗都不吃,快倒掉,我请你吃好吃的。”
狗……都……不……吃……
陆嘉吉坐在林稚水旁边,夹菜的手顿了顿,神情复杂。
不远处的洪怀中一口热甜酒呛到了喉咙里。
李路行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学子都听了个全,一时之间,全场静寂,就连满屋子的肉味都不香了。
林稚水眼皮不抬一下,平静平和地夹起一块重油重盐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在这个年代,能餐餐有肉,可以见得朝廷对读书人的重视,就算“色香味”都不太行,但是,谁会对大锅饭抱希望呢。
李路行的声音重了些:“说话呀!”
林稚水把自己肩头落的头发拈起来,放到李路行面前。对方疑惑:“你给我头发做什么,交朋友的新方式?”
“不,我只是想说——”林稚水扬起一抹假笑,“我这么一个会掉头发的俗人,一点都不完美,不配和天上来的小仙男交朋友。”
李路行当真有些惊讶了,“你不愿意?”
“显而易见?”
李路行略带不解地望着他,“你知道你拒绝了谁的友谊吗?”
林稚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温水,再慢悠悠地回他:“嗯,李白后人,李家嫡子,当今圣上最疼宠的小辈。”
李路行听着听着,感觉浑身都不太对劲。这些名头,平日里他也听,但从来没有一刻让他打心眼里不舒服。
林稚水笑了笑,杯子往桌面一磕,“而我,仅仅是林稚水,没有那么多前缀,别人提起我也只是林稚水而已,我们从被人称呼的方式到性格都不太合拍,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我们并非志同道合的人,当不起李小少爷一声朋友。”
李路行听懂了,却也没怎么听懂。“你看不起我!”他有些白的肤色涌上嫣红,猛地站起来时,椅子“吱啦”挪出刺耳的响声,“你最好别后悔!以后你求我,我也不会再和你缔结友谊了。”
陆嘉吉从自带来的琉璃杯的倒影里,窥到李路行离开时怒气冲冲的神色,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别过头去小声和林稚水嘀咕:“你说,他要是私底下给你使绊子怎么办?副院长可是我们的数课先生,一直想讨好他呢。”
林稚水笑了笑,“能使什么绊子?他还敢强逼我退学不成?”
陆嘉吉嘟囔:“这可不一定,陛下对他那么宠爱,我爹都得暂避锋芒呢。”
林稚水侧头,露出倾听的姿态,陆嘉吉就叭叭叭说了。
“他瞎搞院规的时候,我就告诉我爹了,结果你猜我爹说了什么?他说他没法管!”
林稚水沉思:“县令大人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陆嘉吉嘴一撇:“怪不得我爹那么喜欢你,你都可以当他知己了。”
少年笑着勾他肩膀,“但是,咱们现在才是坐一块儿啊。”
陆嘉吉顿时又高兴了。“我爹他说,那位小少爷性格骄纵,反而不好强行起冲突。据说,他是来找一样东西的,找到了就走,先忍他让他几天,等他走后,再把院规废了。可如果现在和他争,他脾气一上来,非要去请圣旨,让那几条院规坐实,可就无法挽回了。”
林稚水点点头,“长远来说,退让确实比强硬更值当。那,那些被退学的……”
“我爹原本整理着名单,准备先接他们到家里私底下教学。”
陆嘉吉咧着嘴巴笑对林稚水,“不过,现在用不上了。”
*
这个世界的学子们,除了文课和武课,还需要掌握君子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以其培养君子的人格和能力。
因着请假,林稚水是头一回上图南书院的数课。
副院长,也就是他们的数学老师,长得高高瘦瘦,山羊胡子,小眼睛,看着就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他拿着戒尺踱进来,站到最前排的位置,眼儿溜一圈学堂,拉长调子:“哪位——是林稚水,林生啊?”
林稚水站了起来,有礼有节:“先生,学生正是。”
“噢,原来是你。”副院长顺着走道缓步下去,到了林稚水桌前,“手掌拿出来。”
林稚水隐约猜到了什么,低垂了眼,将掌心上翻。
“啪——”
戒尺重重打在掌心上,白肉掌迅速透了红。
林稚水没吭一声,倒是陆嘉吉差点跳起来,仿佛被打的是他。
“啪——”
副院长的戒尺再次用力地敲他手心。“知道你为什么受罚吗?”
“不知道,先生。”
“因为你对学业的不尊重!”副院长语气严厉,“才第十一天你就请假,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
戒尺猛地往手掌击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故意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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