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这厢抬脚正要回,身后突然飘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恩公……”

她怔忪着转过身去,这方想起此处除了她和陆统领外,还有第三个喘气的。

“你……是在唤我?”她反指着自己鼻尖儿。被个敌国细作唤为恩公,这令她有些难以置信。

女细作半撑着眼看她,月色下尤显凄婉,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眉头蓦地一蹙,显然牵动了某个伤处。

孟婉避嫌的推出一只手去,与她画清界线:“你可别乱叫!我不是你什么恩公,刚刚不过是看不上他凌虐战俘罢了。”

“不管怎样……你能让我干干净净的去,就是我的恩公。”那女子有自己的坚持。

“哎~”孟婉淡淡了叹了口气,“既想清清白白做人,又何必来当什么细作?”

此时说这种话已无济于事,孟婉也只是不自禁的唧哝一句略表遗憾,并未打算得到什么答复,是以感慨完她便转身要走,却听那女子以虚弱的声音,认真的给了她一个解释。

“恩公有所不知……打从我懂事起,就被爹娘卖给了家主。家主将我培养成会跳舞也懂武艺的细作,常常为了套取情报,取悦于人……说起来比那花楼的妓子尚且不如。”

“我吃着家主的米粮长大,便是家主手中的一颗棋,一把刀……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得做什么,没得选择。”她抬眸,将孟婉的背影痴痴望着,“恩公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站出来回护我尊严之人……”

听着这姑娘讲自己的身世,孟婉微微颦眉,打小的优渥令她不知人间尚有百般疾苦。可对方是敌,她也只得硬下心肠。

“你想多了,我只是看不得腌臜行径而已。”说罢,她逃也似的快步回了自己营帐。对于那些无可奈何之事,她唯有尽力不让自己过多牵涉。

冷月皎皎,映着孟婉纤秀的背影,也映着那女子略显怪异的笑容。

适才陆统领离了校场,并未回自己大帐,而是将几个营帐饶了半圈,最后去到先前他所望向的那个帐子。

帐旁的火炬熊熊跳跃,不断划破夜幕,撕裂出小片小片的光亮,将后面清冷的一张俊脸时不时映亮。

陆铭快步行到那人身后,拱手施礼,极为汗然:“属下无能!未能完成王爷的交待。”

“被个新兵卒子搅了局?”李元祯淡睨他一眼,语气玩味悠长。

这话委实是在陆铭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尽力将自己凌乱破碎的尊严一点点捡拾回来,窘迫的笑笑,“王爷就别再奚落属下了。”

炽烈的焰火后,李元祯好似无声嗤笑了下,看起来对任务的失败也并不很介意。

“罢了,即便没有他搅局,那女细作也早已视死如归,不管你用多少手段她都不会招的。”

陆铭嗟叹不已,深深蹙起的眉头又彰显他的无可奈何:“牢里那个原本已有松口,可被这娘们一吓,又咬死了不肯说!至今仍不知他们与外界联络的方式,也不知他们将军中的情形暗暗传递出去了多少!”

“既然不肯招,留着这女子也是无用,倒是可以借她的死,震慑牢里那个。”李元祯语气淡淡。

陆铭当即右拳锤在左掌里,无比赞同:“王爷英明!的确,牢里那个三心两意的才是突破——”他说这话时因兴奋而声量略扬,就见李元祯抬了抬右臂打断他。

风卷着火苗不断上跃,照亮了竖在陆铭脸前的一根修长食指——那是李元祯示意他噤声。

陆铭忙闭嘴收声,顺着王爷视线看去,这才发现是那个新兵卒子正打不远处路过。刚刚他离开后,那新兵又驻留了良久,也不知与那女细作悄悄说了些什么,这会儿才堪堪回到自己职守的岗哨。

李元祯的目光淡淡追着那个身影,声线微沉:“你觉得此新兵可有问题?”

能去回护一个细作,可能出于一时恻隐,也可能是为其掩护的同谋。

陆铭迟疑了下,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依属下之见,此人倒不太像他们一伙的。”

“哦,为何?”

“适才他虽来阻止属下,言语举止间却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且大冬日里虚汗直冒这等事也非能刻意伪装的。对比已落网的几个细作来看……”陆铭遗憾的摇了摇头,表露出对此人胆识的鄙夷。

随后总结了句:“属下觉得蛮人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个这样的人来刺探军情。”

“蛮人不至于找个这样的,”李元祯平静的重复着这句话,忽而冷嘁一声,“可这样的人居然纳入了我大周的军营。”

陆铭一怔,这方意识到先前的话甚是不妥,忙拱手补救:“王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我大周男儿高大挺拔、骁勇威猛者众!像这样细柳扶风的小白脸儿仅是特例!”

“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留在这里。”丢下这话,李元祯便掠了下袍摆,朝着牙帐的方向,于月下信步而去。

依军营成例,但凡夜里宿卫之人,翌日早上可以比旁人晚起两个时辰。故而眼下日悬中天了,孟婉才迷迷糊糊的起床。

这一觉虽睡得不长,却算得上踏实。卯正所有新兵便都去校场列队操练了,长长的通铺她不用和任何人挤,天高地广,想滚去哪儿就滚去哪儿。

明明睡前是在东头,睁眼却不知何故跑来了西头。

孟婉不禁暗暗纳罕,难道从小到大被教习的那些深闺礼仪,都随着孟家的银子一并变没了么?

正胡思乱想之时,门外传来动静,孟婉知是其它人操练结束回来添衣。毕竟依着吴将军的令,新兵外出操练时仅能穿单衣。

孟婉麻溜从床上下来,匆匆束好发髻,扲平戎衣。

“哎,孟宛小兄弟你醒啦?”最先进来那人冲她笑笑,便急着去自己床位上取衣裳。

既是以男儿身份入了军营,旁人问起孟婉名讳时,她便将明显女儿家才用的“婉”字改作了“宛”。

“昂。”她应了声,抬脚便要往外去——因为她发现那人不是回来添衣的,而是进门便将中衣脱了,拿干巾擦起身来。这种场面她自然能避就避。

谁知刚走至木门处,又被那人唤住,“孟兄弟你等等,还有事儿找你!”

“什么事呀?”她驻足颤颤的问,却不敢回头,小脸儿莫名通红。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