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身上堆积着庞杂的元素,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你很难将视线焦距在具体的某个位置。

黑礼帽,黑项圈,黑手套。

白衬衫,灰马甲,黑西装。

以黑白灰为主调的搭配,唯有发丝是抢眼的亮橘色,硬质的发丝带着些微的弧度,在他额前和脸侧分别打个弯,而发尾则顺着肩颈流畅的线条搭在肩上,恰到好处地,簇拥着他俊俏年轻的脸。

恰到好处。

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将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往往会带给人刻板的印象,但他在穿搭的细节上做了些手脚,让人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会想用肆意和不羁来形容这个男人。

短款的无扣西装,在设计上别出心裁,刚好停留在腰腹以上的部分,视觉经过引导,很容易就集中在他纤细的腰线上。

他将衣服的袖子挽起来,挽到小臂中断,经过锻炼的、遒劲而不夸张的线条闯进视野,目光顺着他肌肉的线条走下去,又会被手套的布料截住,最后因为他插兜的姿势而停留在裤兜的位置。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披着的长款风衣就会顺着肩膀垂下来,遮住他的腰线和手臂,然后因为他随意的站姿而悄悄掀开一角,似乎能隐约窥见他身体的线条,然后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度。

海浪,还有浓烈如同酒精发酵的味道,在风衣起伏的时候,热烈地灌满了空气。

——就像现在。

面对真寻的提问,中原中也意义不明地保持沉默。

他只是抄兜站在那里,像一道栖于山野的魅影,在城市的灯光下抽成一条无言的漆黑剪影。

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锁在她身上,良久,轻轻地歪了歪脖子。

橘色的发丝在肩头跳了一下。

“怎样的人?”他问。

“真让人惊讶。”

真寻抱着胳膊,舒缓的语气里透着冰凉攻击性,“您以为木原管家是会向所有人都鞠躬的类型吗?或者说在您的认知里、在您日常生活的环境里,有人对您毕恭毕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就这些?”

被这个问题挑起了点兴致,中原中也的肩膀动了一下,像是在问她“没有别的话了吗”。

真寻抿了下嘴。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肆意的站姿,在一阵称得上漫长的沉默之后,她忽然笑了一下。

就像是白雪覆盖的雪松,在无垠的月色下,沁出冰凉的木质香。

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看来您对自己有很大误解。”

靠进宽大的靠椅里,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她朝他扬起下颚,姿态矜持而自恃。

“今早我走进来的时候,您像是黏在了座位上一样稳固,显然在您心里——在您的潜意识里,我并不是您需要第一时间站起来打招呼的对象,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点归结为您实力过硬带来的自傲,这使得您认为自己可以和雇主平起平坐乃至怠慢,单凭这点并不能完全证明您的身份异常。”

“……”

“但有趣的是,根据我的观察,您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抱歉,我的用词不够严谨,应该说,您不喜欢甚至排斥‘保镖’这项工作。”

月见坂真寻的叙述在这里停住,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中原中也盯着她的眼睛,礼貌地对她颔首示意:“继续?”

她闻言笑了起来。

“您在这一路上频繁地注意时间,这个举动意味着工作时间对您而言是难熬的,您对时间的关注就像是周一的上班族在期待下班,然后总是发现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然后您焦虑得就像是没有小鱼干的猫,就差把排斥直接写在脸上。”

“不喜欢保镖这个工作,就能证明我本人不是保镖?”

“哦,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月见坂真寻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您大概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天的行为代表着什么,普通的保镖可不会随意地靠在柜台上休息,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观察我的行动,更不会在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笑得不成体统——您的所有举动都显示着自己没有经历过正规训练,重要的是,普通保镖也不需要把外语练习到能读懂原文书的地步,更不需要在日常的琐碎细节里充满讲究。”

短暂的沉默之后,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睛。

“我有说过我会什么外语吗?”

她笑了一下,仿佛他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您自己介绍,人的眼球运动在‘阅读’和‘不经大脑的浏览’之间有着明显的行为差异,您在看到我的专业书的时候很明显地试图去阅读它——不用去找镜子了,您自己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我很善解人意,您可以尽情对着镜子浪费时间。”

她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小小的梳妆镜扔给他,开合式的便携镜子,表面材质是精巧的玻璃珐琅,几何状的七彩玻璃被珐琅工艺的金色掐丝裹在里面,当它被她握在手里的时候,就好像彩色的波斯余烬在她掌心里燃烧。

镜子顺着抛物线的弧度留下一串彩色的光轨,中原中也随意地抬手一抄,目不斜视地将它抓在手里,然后保持着抬手的动作顿了须臾。

他没有试图去打开镜子,也没有对她的猜测发表意见,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垂下手,对她扬起眉毛。

“那讲究是指什么?”

隔着黑色的书桌,真寻偏一下头,乌黑的发丝像泼下来的墨,从她的肩膀上滑下来,在眼前蔓延出一片深邃的夜色。

“您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却认为我有为您解答的义务吗?”她松开抱着的手臂,用纤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在“扣扣”的响声里露出冰凉的笑容,“不过您很幸运,因为我今天的心情很糟糕。”

心情糟糕和幸运这个词为什么会罗列在一起,中原中也不是很懂,但他并没有问出口。

真寻撩了一下头发,细而白的手指从漆黑的发丝里穿过去,然后灵巧地转个弯,指向了中原中也。

纤细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手指。

灯光在她指尖留下一抹白色的光,没有任何力道,隔着空气,遥遥指向他的身体。

从头,划到脚下。

像冰凉的手术刀刮过背脊,在后腰激起一片颤栗。

中原中也克制住后仰的欲望。

“您脚下的牛皮底是意式高端,以透气和舒适闻名,但极度不耐磨损,哪怕普通通勤的工薪族也不会穿着它到处乱跑,更何况是拥有高强度运动量的保镖行业,你会穿着它到处乱晃,或许是不在乎它的价格,也可能是平时根本就不走路——而这两点保镖行业都不符合。”

真寻的手指顺着他身体的线条游走,定在他风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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