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出现在副本里的像素窦信然无疑是对叶千盈的一种提醒。

在把自己的同桌骗进副本给鲨了不在给窦信然带了好多椰子甜品以后,叶千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说副本选取的是我当下的竞争对手,那么这个竞争对手的地理范围究竟是本省还是全国”

“由于数学联赛是一项全国性质的比赛,所以您实际上是在和全国的对手进行竞争。”系统非常笃定地告知了叶千盈。

叶千盈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她入围了国家集训队,准备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那么副本里出现的对手,就很有可能是外国人了。

“对到了那一天,副本会双语播报规则。”系统肯定了叶千盈的想法。

停顿片刻它又问叶千盈“宿主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关心”

有前车之鉴在此系统不得不担心,自己只要一眼没看住宿主便又会搞出来一个震惊四座的骚操作。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我之前在副本里遇到的这些对手,里面究竟会不会有沈瀚音。”叶千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舒展上身,仰过头去,后脑勺轻轻地在轮椅椅背上一磕。

迄今为止,叶千盈在副本里已经刷出了二十五六个对手的头像。

如果副本的抽取范围是本省的话有极大的概率,叶千盈已经在副本中遇到过沈瀚音了,只是她没有意识到罢了。

但如果副本的抽取范围是全国,那答案可就不好说了。

“”系统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它都估量了什么事,再提问时,系统的电子音明显变得有些犹豫。

“宿主您这么问是因为您无法确定沈瀚音是否入选吗”

“我当然没法确定,就算他的像素头像现在就摆在我的眼前呢,我也认不出来。”面对这个问题,叶千盈哑然失笑。

“毕竟沈瀚音不是窦信然,我和他不熟。前生今世,我们俩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段三句半。”

“但您无疑对他印象深刻。”系统强调了这个事实,在不动声色之间表示出自己对宿主的抗议。

系统的抗议传达的很隐晦,但叶千盈还是听出来了。她想起系统从前对自己可能早恋而表示出的担心,顿觉得心里升起几分哭笑不得。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她和系统解释,“对我来说,沈瀚音确实令人难忘,但那和男女之间的悸动毫无干系,只是我曾感动于他人格上的高尚。”

“以宿主所言,你们之间仅仅有一次见面。”

系统总是过于敏锐,当它把这份功力用于吐槽的时候,便会显得特别毒舌可当它将这个心思放在事实上时,便会显得一针见血。

“自从重生后得知了沈瀚音的消息,您便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宿主,我仅出于好奇问出这个问题在您的心里,究竟为沈瀚音塑造出了怎样的一种形象”

有才华的高尚的难得的同时还是得到叶千盈官方承认的“陌生”与“特殊”

听到这个问题,叶千盈的眼中浮现出片刻的怔忪。

沈瀚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吗

她单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在系统电子音的追问之下,叶千盈不由得微微出神,目光透过窗外,投向遥远的彼方。

她真的只见过沈瀚音一面,他们也只交谈过两句话而已。

那是上辈子出国后的事了。

就像是把奢侈品的价值吹上天的往往是中产阶级、漂亮优秀的乖乖女时常跳进渣男的坑里一样。人总是喜欢追求和自己相反的、乃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自残疾以后,叶千盈反而更喜欢支开保镖和护工,只由她自己陪着她自己。

她是千金大小姐的时候,从没觉得出入时被人左右簇拥有哪里不对。偏偏是在双腿失去行动能力以后,才近乎偏执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自理能力。

当然,为了安全着想,叶千盈并不会散步散得太远,她通常只会一个人停留在别墅附近的那片海滩。

那里与她家的私人海滩交界,远比一般的海滩清洁安静,所以常常会有些本地人带着朋友过来。后来,一些当地的学生也会骑行来此,在这里进行野炊活动,或者做一个短暂的夏令营。

叶千盈很喜欢这片海滩,也同样享受一个人坐在这里欣赏夕阳的时光。金红的阳光铺满雪白的沙滩,将海水也涂抹上一层焕发的霞色,人们的欢笑声时不时地传入叶千盈的耳朵,不很孤寂,又不至于和那些热门的海岸一般喧嚣。

不必有护工或者保镖寸步不离她左右,也没有人来会来和打扮奇怪的叶千盈搭讪。她一个人,融入人群之中又游离在世界之外,四周的笑语热烈,而叶千盈却独享安宁。

也正是在这片沙滩上,叶千盈第一次遇到沈瀚音。

当时正值换季,天气情况的变动很大,有可能上午还是风和日丽,中午就突然降下一场霹雳暴雨。

叶千盈刚刚到达海滩不久,海风就往他们的头顶推来大片密布的乌云。

会来这片海滩上休憩的,大多都不是游客,而是对天气变化很有经验的本地人。看一看阴沉的天色,大家就能判断出一会儿会有雨,而且多半是大雨。

为了自己不被浇成个落汤鸡,大部分人都收拾收拾,抢在雨下来前提前离开了。只是短短的十分钟,沙滩上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叶千盈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因为什么心情不好。那时候,她本可以选择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但她依旧停留在那片海滩。

反正她的保姆车和护工都停在千米之外随时候命,如果真的遇到大雨,训练有素的护理团队第一时间就会把叶千盈带上房车,然后给她洗头、擦身、换衣服、按摩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听到这里,系统隐隐有些明白了。

“那个时候,沈瀚音恰好也在海滩上。他不知道你没离开是因为有恃无恐,还以为你孤苦伶仃,无人照料,所以主动问候你尊贵的小姐,请问需不需要我护送你回到旅馆”

“完全不是一回事。”叶千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系统的无端猜测“话说这是什么三流爱情小说的情节,连上个世纪的报纸连载作家都不会这么写。”

系统呵呵一笑“那话筒给你啊。”

叶千盈面无惧色地重新接过话筒的主动权。

“首先我要承认,我犯了一个错误。”叶千盈沉痛地说“我不应该在摊贩那里买了一份炸鱼薯条。”

没错,后来经叶千盈回忆,自己当时坚持要留在沙滩上,似乎就和那份炸鱼薯条有关。

因为戴着面纱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吃过东西。

那天心念一动,叶千盈在摊主手上买了一包炸鱼薯条,本来只想放在手里捧着,后来看见海岸边的人都纷纷离开,就想在人群稀少的时候吃一口试试。

这个想法本身是没有什么错误的。

按理来说,它能带来的最严重后果,也就是土生土长的英国风味美食太过难吃,让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英国菜第二口而已。

但叶千盈忘记了,就在那个下午,海岸边一直在盘旋着几只海鸥。

你在海岸边喂过海鸥吗

哦,没喂过。

那你听说过峨眉山的猴儿吗

一般来说,能在沙滩和游客共处的每只海鸥,战斗力都大概相当于峨眉山的两只猴。

能嘤击长空、能抢吃的、能抢包、能抓能挠还能从天降下鸟屎攻击。

也就是海鸥之中没有个海鸥王统领的缘故,不然有这份吊打游客的战斗力,鸥鸥们早都可以画地自治了。

至于为什么1鸥2猴

倒不是在哺乳和卵生之间有什么生殖隔离的歧视,而是因为海鸥是空军。

海鸥嘿嘿,想不到吧,爷会飞。

当时的叶千盈还是太过年轻。

她经验浅薄,毫无防备地手持一份炸鱼薯条,心情愉快地坐在沙滩上。就像是赤子抱金蹦蹦跳跳地路过闹市,丝毫没有感知到饥饿的海鸥能够带来多么大的破坏力。

从叶千盈小心翼翼地捧起薯条,准备动作柔和地掀开面纱一角尝上一口,再到她遭受两个海鸥强盗同时劫持,被飘着雪白羽毛的大翅膀字面意思的糊了一脸也只不过是两秒钟的事。

在和系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叶千盈直接回忆起了被海鸥翅膀当面拍击、耳边环绕着海鸥叫声,以及肩膀上留下了好几个清晰爪印的恐惧。

众所周知,一只宅男的战斗力05鹅,这还是在鹅只能蹦起来滑翔情况下。

那叶千盈呢,一个坐着轮椅无法移动的叶千盈,她战斗力能有多少鸥

叶千盈“”她太难了。

这两只海鸥不但一顿乱抓,撕破了盛着炸鱼薯条的纸袋,而且还直接扯下了叶千盈的面纱。

面纱的暗扣直接在叶千盈脑后崩开,挨了一顿鸟翅膀子的叶千盈晕头转向。她只觉得自己手中一空,脸上一凉,下一刻面孔便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下。海鸥的翅膀仿佛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羽毛划过叶千盈的眼睛,让她连眼皮都睁不开。

在海鸥的物理暴击和面纱被摘的精神暴击下,短短的两秒钟间,叶千盈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到一个飒爽的男性背影,青年强势地插入她和海鸥之间,驱赶海鸥离开了叶千盈的身边。

其中一只海鸥正抓着叶千盈的面纱,它耀武扬威地向前飞了三十多米,这才嫌她的面纱累赘,直接脚爪一松,把那幅沉重的黑色面纱落在沙滩上,自己则叼着炸鱼拍拍翅膀,往远处的大海的方向飞去了。

不远处的保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雇主遭遇的意外,迅速朝叶千盈的方向赶来。而叶千盈甚至没有心思回头看他们一眼,她只想先把自己的面纱捡起来戴上。

轮椅在松软的沙滩上行动不便,远没有正常人的手脚来得灵巧。所以一只手先叶千盈一步拾起她的面纱,是沈瀚音一边弯腰一边温和地问她“这是你的”

随后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直视了叶千盈毁容的脸。

刚刚赶走海鸥的时候一片混乱,沈瀚音根本没有注意到叶千盈长什么样子。然而现在,叶千盈那些狰狞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肌肉,统统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底下。

在很久以后,那短短的百分之一秒仍于叶千盈心中被无尽的拉长,分解成许多个帧页,每一帧都定格着沈瀚音的一个表情。

沈瀚音看见了叶千盈的脸。

他不是没有惊讶,但那惊讶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他依旧十分流畅地说完了那句对叶千盈的问候,过程中甚至没有一丝的卡顿或者打结。

从的微表情里,叶千盈没有见到常人无意间看到她面孔时的恐惧退缩。

沈瀚音并未浮现出猎奇的神色,或者刻意地昭示他的勇敢,当然就更不会露出叶千盈最讨厌的怜悯或者同情。

在他的眼睛里,连惊讶都是一闪而逝的。对着叶千盈毁容的脸,沈瀚音态度自然得好像只不过是无意间被人撞了一下。

“这是你的面纱”沈瀚音替叶千盈抖去面纱上的尘土,在已经风雨欲来的阴沉天色下,他深棕的头发柔软地打着卷,展现出的光泽如此温暖,就像是一刻钟前的阳光依旧恋栈在他的发梢上。

他拎起面纱一角向叶千盈示意“扣子好像开了,我替你系上吧。”

叶千盈默许了沈瀚音的行为,他就绕到叶千盈的背后,把面纱重新披上她的头发。

听着陌生人在自己背后的窸窣声音,叶千盈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了脖颈。

沈瀚音好似看透了叶千盈的所有防备,他的手又快又稳,一点也没有耽搁工夫。即使第一次见到叶千盈的面纱款式,也熟练得像是他就是叶千盈的专职护工,而且已经照顾了她三十年。

五秒钟后,沈瀚音重新转回叶千盈眼前,单手插进兜里。

他依旧微笑着,对着叶千盈毁容的脸,也对着戴上了面纱的她。从始到终,沈瀚音的笑容都自然得未曾改变。

看到不远处的护工和保镖已经在朝叶千盈走近,沈瀚音便朝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转身而去的背影是那么自在从容,既没有自己刚刚做了好事的得意,也没有想要快点远离毁容怪物的急迫,唯有步履踏踏地在沙滩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又很快地被海浪扫去。

从头到尾,沈瀚音只和叶千盈说了两句话。

甚至不曾和常见的那些励志故事一样,给叶千盈留下一两句“好好生活”或者“你真坚强”的留言。叶千盈明明坐在轮椅上,可在沈瀚音的眼底,她便与任何一个站起来的人无异。

或许他系面纱的举动曾让叶千盈感到些微的紧张,但在沈瀚音的轻松态度下,动作里可能被赋予的一切意义全被冲淡,简单得像是随手给身边的旅伴扣上滑落的防晒帽一样。

天地间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叶千盈看着那行远去的脚印,目送着沈瀚音已经几乎看不见的那一粒背影,耳边是海浪正急促地拍击着白如细雪的沙滩。恍然之间,叶千盈突然就体味到“天地一沙鸥”的孤独和开阔。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出声时还是选择第一时间安慰叶千盈,“请宿主放心,您很快就会被治愈不会再面对那样的境地了。”

叶千盈撑着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个淡到几近于无的微笑。

“嗯,我知道。”

系统想了想,还是有一件事想不太通。

“不过,宿主您是怎么知道沈瀚音身份的是您后来去查了,还是他告诉了你”

“我们只见过这一次面,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叶千盈不轻不重地纠正道。

对于当时的叶千盈来说,沈瀚音是个相当亲切的陌生人。

可他就是再难得、再体贴,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她又不是有病病,为什么要因为偶然说过两句话,就特意查一下沈瀚音的身份啊。

再看到沈瀚音完全是个意外。

叶千盈正在吃早饭,电视里播着当地的早间新闻,墙上挂着的彩电里,直接怼出来一张沈瀚音被电视拉长变胖的头像。

叶千盈“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她有点呛着了。

系统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年轻英俊,意气风发,青年天才正处于人生巅峰,是不是”

“恰恰相反。”叶千盈叹了口气,“他正陷进一件大麻烦里难以脱身。”

她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在三个月前,某个留学生指控自己导师侵占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先前那个得到数学界高度赞誉的新定理是由他发现的,并且出示了几年来的记录和证据。

然而他早已成名的导师却对此一口否定,他表示这个留学生只不过是做了一小部分自己交代给他的工作,主要的成果都是导师本人在带领团队推演。

不但如此,导师还反咬一口,尖刻地指责留学生的懒惰、蠢笨、贪婪、窃窃私喜的小精明和平时在实验室里的偷窃行为。

那个留学生,当然就是沈瀚音。

沈瀚音出示了证据,而他的导师则坐拥底蕴和人望。

这并不只是一场正义和公理的纷争,它关于学术界森严等级的挑战、白人和黄种人之间存在的歧视,以及东西方对于数学界话语权的把握。

沈瀚音和导师争夺的不只是一条定理的署名权,有更加血淋淋的天堑拦截在沈瀚音求取公道的大路上。

“我上到网上,发现他正在遭受许多人的辱骂。”

导师和几个学术界的大牛严厉地批评了沈瀚音的自以为是和贪婪,他的推特下巴刷出近万条留言,大部分都是对他的嘲笑和侮辱。

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竟敢碰瓷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们侮辱沈瀚音的长相、口音和肤色,对他的作为表示无尽的轻蔑,甚至有人对这只“东亚猴子”发出死亡威胁。

毫不夸张地讲,当时的沈瀚音正遭受万夫所指。

他被卷进台风眼的最中心,已经陷于身败名裂的边缘,每走一步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国外的学术圈或许再不会对他打开,而国内也有不少同胞不相信他真的具备发现新定理的能力。沈瀚音前半生一直追求和热爱的一切,都在眼前被撕碎成一片片的笑话。

可就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他毫无异色地直视一张毁容的脸,并替素不相识的女孩赶走了两只海鸥。

“我很难不记住这样一个人。”叶千盈对着系统叹息道“和他的性别无关,和他的年龄无关,和他的种族与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干连”

她只是为沈瀚音的品格感到惊艳。

有些人像酒,有些人是醋,有的人看着红红一杯十分热闹,喝到口里才知道是火锅底料兑泡,又冲又呛直上天灵盖。

而沈瀚音的气质则十分自然,他和叶千盈第一次见面的滋味如饮白水。倘若不是后来在电视新闻上见面,叶千盈哪里会知道,她当初“喝下”的那杯凉白开底下,竟然也潜藏着这样涌流的旋涡与波澜。

那杯喝下去的白水一下子就在胃里变了滋味,从此脱离了液态的形体,化作一轮皎洁的冉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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