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读过《东京梦华录》等史料,知道开封城虽然不像大唐长安城那样规整如棋盘菜畦,但也沿袭了历代都城“北皇宫、南居民区”的大致格局。
在她的阅读记忆中,都城从中心向外嵌套,分别是宫城、内城和外城。宣德门、东华门、西华门,都是拱卫宫城的城门。朱雀门是内城的南大门。南薰门则是外城的南大门。
若站在宫城的宣德楼,往南可以俯瞰到《清明河图》中那条著名的汴河,自西向东南,穿过开封的西外城、内城、东外城,再流经外城东南角的数个谷仓和物资集散地,继续向东奔腾而去。
汴河也是穿过御街的。御街是从宫城宣德门直通南薰门的一条大路,宽度有二百多步,毕竟要经常容纳庞大煊赫的仪仗队行进而过。
御街的两边建有长廊,允许老百姓占个地方做买卖,你只要别脑子进水,做着做着就把地摊摆到御街去,那么无论是城管还是禁军,都不会来找你麻烦。
只是,这般宽松的空气到几十年后的徽宗政和年间,便烟消云散了。御廊被漆成黑色的木杈挡住,廊内挖沟引水,种了荷花,沟边还有桃李杏花等树木,春夏时节倒是比过去好看许多,但百姓们再也不能在御廊中行走,更不能利用御街两边的好市口做买卖了。
姚欢那日被救回姨母家时,在章老帅侍卫雇的驴车里,大致感到姨母家里汴河不太远。今日,曾府马车走得也不甚急,但很快就拐一条热闹的大路。
再行得一阵,姚欢又听闻街边有食肆的伙计粗鄙的吆喝:“梅花包子嘞,东大街独一家的梅花包子,来东大街不带娘子吃梅花包子,夜里头钻不得娘子的被窝咧”。
姚欢看看太阳的方向,又未见马车穿越城门,于是估摸出了姨母家的位置,应是在内城东南角的一段汴河附近。若放到后世的北广,怎么着也算是中心城区内了。看来,姨母私房家底还是有些的,不然怎赁得起一所独门独户的小院儿。
她正思量间,忽地眼前一亮,街边接连出现好几座二层以的豪华酒楼。酒楼门口都扎着彩帛飘飘的迎宾门洞,透过门洞,依稀可见里头格局各有不同。
有的是直接看到桌椅琳琅、花柱林立的大堂,气派不凡。有的则是窄幽幽一条青石路,两边或摆放莲缸,或种植青竹,须行得一小段石子路,方能进到坐下吃饭的地方。
二楼三楼的格局亦有所差别,有的明显是包间,有的则仍然是大开间,无非视野更佳。更有特别财大气粗的店家,二楼临街的乃是个露台,有篷子,晴天还是落雨都不影响说书唱戏。此刻约已有艺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大约在台为午市做准备。
虽是露台,但若没钱进到此等大酒楼二楼点菜的,想在楼下街边白蹭着看,也只能看到艺人们的后脑勺。
然而,车又行得一阵快靠近最中心的御街时,食肆反倒接地气、平民化起来,低矮的苍蝇馆子不少见,路边摊更是多如牛毛。
姚欢不错眼珠地盯着,凭借对于外观的猜测,摊头卖的五花八门的吃食,有羊头、兔子(或者类似的小型哺乳动物)、大块卤煮的牛百叶、螃蟹蛤蜊、糕团馃子、雪白的炊饼、看不出主材的大锅汤羹。通过摊主热情的叫卖,她又依稀辨出,那些一大桶一大桶的饮料,有甘蔗水、绿豆汤、沙糖木瓜杏汁。而那些一小碗一小碗蜜饯似的物什,则有渍荔枝、梅子姜、水晶枣儿、芥辣酱黄瓜儿。
终于往西穿过御街,姚欢果然看到,在现下哲宗的年代里,御街两侧也是可以摆摊头卖东西的,没有面子工程的香花御沟,与后来他弟弟徽宗统治的年代很不一样。
“很好,”姚欢暗道,“走了这一路,那些高级酒楼里的吃食看不到,但饭铺排挡的摊头,没见着鸡爪子,更没见到小龙虾!”
姚欢正自顾做着暗戳戳的市场调研,却忽见一个茶摊档口,有个站起身的青衫男子接过店主人交给他的一卷帛布似的东西。
恰此时,道路拥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男子怀抱帛布,一脸鲜明的喜意,仿佛得了宝贝般迈出茶摊,一抬头,正与姚欢照了个正面。
邵清。
邵清在刹那间的反应,那种突然从克制的端严变得展眉舒颜的喜悦,教姚欢看得分明。
他真的,还是像萧医生。形似终究没有神似更生动。
姨母正快言爽语地,和荣嫲嫲聊得畅快,连马车停了,似乎都没发现。
姚欢正踟蹰,要不要唤姨母与邵郎中打个招呼,前头路障已除,马车又拔辕,夸哒哒往前行。
姚欢一时有些愣怔,不知所措地盯着车外不过十步远的邵郎中。
邵清淡淡笑了笑,夹起怀中布帛,冲姚欢作个揖,算是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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