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李岩迅速拿起车钥匙,说:“陈十,我这边有个特别急的事要去处理,你一个人待在荒山野岭不安全,我带你到附近开个酒店你住着,我忙完马上过来找你。”
弓腰径直往帐篷外爬,我把自己的脸掩入浓浓夜色:“不了,我时常独自到野外露营,我一个人搞得掂,你有事赶紧忙去。”
摸起背包挎上,我若无其事般打开头灯默默汇入这夏雨朦胧中,我走了大约有三十米远,李岩打着伞追过来遮在我头顶上,他把背包拽过去挂在胳膊上:“不要与我拗,听我的。”
我仍然奋力向前,故作轻松:“没事儿,反正现在下雨了没法露营,我坐公交回去就行。”
不由分说,李岩扼住我的手腕:“你又不是牛,别倔巴巴的,听我的。”
没回头收拾他带来的物资,李岩拉着我走得飞快,他熟练将我引导华侨城茶溪谷一处酒店,他只递了张名片过去,酒店前台随即热情似火并且动作迅速办好开房手续。
拿了房卡,李岩在电梯口递给我,他仍然是行色匆匆:“陈十,你先别太想多,上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会,我晚点来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些什么,李岩的手机铃声再急促响起,他朝我挥手示意我赶紧进电梯,他接着电话几乎是一路小跑,他拐了弯,彻底在我眼前消失无影。
捏着还留有余温的背包肩带,那上面凌乱遍布的雨花折射出黯淡光线,正好与高档得让我无所适从的酒店灯光碰撞融合,我茫然无措十来秒,想到李岩掏的两千多块房费,我还是踏上了电梯。
那个房间有个很大的飘窗,那里视野极好,我靠着墙坐在那里可以俯瞰一大片寥落夜景,那些璀璨路灯联袂着串成很多线不断向远处延伸,可那些似乎近在眼前的光明无法驱逐我内心生生不息的幽暗,我一遍遍的回想李岩听我倾诉时细枝末叶的反应,我细嚼慢咽的回味之后,我得出结论他应是万分介意我过去种种际遇。
也对吧,这些年我在深圳算是接触过不少混得挺不错的男人,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有这么个通病,当他们已经站到食物链比较高的位置,他们对身边人的选择就会朝苛刻的标准去进展。
比起像我这般经历跌宕身上像是卷着一团黑锅匍匐前行的人,他们更热衷于找一个阅历干净想法单纯的姑娘吧。
如李岩所说,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我与他没有深刻的感情基础,只有那丁点的彼此喜欢,而所谓的喜欢,是最无法量化的也是最虚妄的存在。那丁点喜欢,它还不具备让光芒刺破黑暗的力量。
我想李岩今晚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
他带我从荒山野岭出来,把我安置在安全地就此走掉,他只不过是用他认为最恰当与温和的方式向我辞别,我又何必守在原地自取其辱。
看着时间已经走到凌晨三点,白日里喧嚣的浮城陷入安眠与宁静,我带上背囊从这我竭尽全力还是不太能安然融入的奢华里走出去,在夜雨瓢泼中我穿上雨衣,沿着灯光绚烂的主干道,一边走一边找寻方向,一步一个脚印踏着淅沥雨水回到家里。
天已大亮。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我怀揣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小心翼翼把手机掏出来,我按亮屏幕。
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哪怕只言片语的短信。
这不无印证了我推论完全正确,可我竟然无法生出一分半毫的自豪感,我想我更应该难堪,但事实上比难堪更可怕的情绪如同潮水决堤般淹没了我。
关掉手机,我打点好家里一切,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我在困乏交织里坐上了去揭西的大巴车。
下午,我见到了陈一鹤。
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窗,通过电线波陈一鹤的声音有些沉:“小石头,你瘦了。”
“嗯。”
抽着鼻子我半扯淡道:“忙的毛病。你都不知道我最近运气有多好,我搞那些包包遇到伯乐了,我已经跟个大公司签合同,很快我就能抖抖腿等数钱了。”
一如这十几年来对着我的沉稳模样,陈一鹤笑得含蓄:“是要挣钱,也得顾着身体。还有外面坏人多,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以为我还能忍一会儿,然而眼泪瞬间不听话彻底铺陈开来,我埋下脸捂着嘴还是呜咽出声来:“陈一鹤你咋那么傻,你好端端的当年跑去找陈智强卢伟俊做什么,你好端端的该干嘛干嘛,你大学毕业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公务员,你的人生不就稳了。你再看看你现在只能被关起来天天铁窗泪,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把自己人生都毁了。你再看看我吧,你拼了命护着的我,这几年瞎混瞎混的没混出个人样,我的人生已经一堆烂泥,你干嘛还要赔上你的。”
“你是我妹。”
语速缓缓,陈一鹤手覆在玻璃窗上无力挥动数下:“小石头,你是不是遇到事了?有人欺负你?”
灵魂被击中落地,理智猛然附回身上,我想到我若是无法在陈一鹤面前收敛我的脆弱,我只会给他带去担忧与磨心,我只得力挽狂澜,我强行扭哭为笑:“没有,我就是忽然想到你经常带我到隔壁镇摘果子的事,我越想心情越不好,一下子没忍住。”
煞费苦心挤出一个笑来,我怕我再继续与陈一鹤掰扯下去,我说不好还能被他勾来情绪崩塌,我忙说:“陈一鹤你真别担心我,我刚没忽悠你,有个大老板要了我整个仓库的包包,我后面肯定越来越好,说不好等你出来的时候,我都叱咤风云了嘿嘿。”
“小石头,我最近调到里区做些订单跟进记事员,时间掰得紧,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坐车什么的注意安全。”
站了起来,陈一鹤声音轻了几个点:“下次来,喊我哥,别天天陈一鹤陈一鹤的叫,没大没小。你回吧。”
扣好电话,陈一鹤转过身,他越走越远,他身上穿着的条纹衣透过朦胧玻璃映入我的眼里,模糊一片。
从看守所的大门出来,烈日仍旧以足额热度来刷透存在感,我顶着走了三多公里找到个农村信用社的柜员机给陈一鹤存钱,搞完之后我口袋里只剩下三百块出头。
看太阳有意朝西边滑落,我走一路询价一路,最后在一个破败老旧住一晚只需要块的小旅馆落脚。
躺在散着霉气的床上,我捏着手机千回百转后开机,中国移动几个字还没浮出屏幕,阮思婷的电话就杀了过来。
有些被惊着,我坐起接通。
一张嘴,阮思婷就是数落我:“老佛爷,你可以啊你够牛逼啊,有你这样的塑料花姐妹我三生有幸。”
我懵逼到不行:“你神经线跟神经线没搭对调还是咋的,说话阴阳怪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你家汉子了。”
在跑步机上吧,阮思婷气喘吁吁的:“偷个毛。上次我就说你跟那李岩有一腿你否认得铁板钉钉,他今天为了找你人,都问到我这来了。你可以的,不搞就不搞,一出手就搞个高质量的,看在你眼光不错没亏着自己的份上,我不计较了。你关门闭窗的,我估摸你是去了揭西看你哥,我给他说了哈,你保持开机方便他找你。你今晚要不把他睡了,以后别说认识我,就这样。”
就是那种嘚嘚嘚跟放鞭炮似的毛躁躁的性格,阮思婷倏的收线,只剩嘟嘟作响。
打开那个小小落满灰的电风扇,我握着已经有些掉漆的手机,思维涣散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过了有十几二十分钟的光景,屏幕突兀一亮,李岩的名字在深幽里明明灭灭,我想要掐断但是神使鬼差我手一抖,电话就被接通了。
隔着电波,李岩的嗓子有些沙:“你是在揭西看守所附近?”
我徘徊到那个仅仅够透气的窗边:“李岩,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问啥你回答啥,别专挑废话说。”
语速提速,李岩声调微微高了高:“除非你能耐你可以躲我一辈子,不然你赶紧报地址。”读书楼ush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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