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的眼神蓦地一缩,“谁?”
李世温道,“任素良,他改名换姓,如今名叫任半山,现在是南朝从五品礼部侍郎。”
二爷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片刻之后,又猛然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道,“他人呢?”
李世温回道,“昨日刚到幽州。每年年关,上头都会给靳王增补些用度封赏,今年也不例外,不过,今年是任半山督办的。”
“他是住在驿站里,还是……”见李世温不说话,二爷便狐疑地问,“怎么了?”
李世温言简意赅,“他此时刚入住安平王府。”
二爷神色一滞,“怎么……”
李世温道,“今年上头好像格外关照靳王殿下,连送抚恤的随从都多了一倍。”
“呵,”二爷冷冷一笑,“这哪里是送礼啊,这是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朝廷分发封地抚恤势必是每年的传统,两广之地的淳王,西北的孝王,还有镇守北幽的靳王……南朝疆域广阔,封地之内自给自足的同时,老皇帝也需要多上几双眼睛,监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这本没什么错,可靳王如今身在鸿鹄,再加上近来在鸿鹄的地方死了一百多的战马,牵扯了皇镖的官司,如果不想惹祸上身,就只能尽力让幽州与鸿鹄完全割裂了。
否则,一旦让这些人打着送抚恤的幌子,发现靳王如今还与鸿鹄有牵连,对他们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
“二爷,”李世温提醒道,“靳王殿下,还是尽快回幽州比较好。”
二爷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
“还有,”李世温道,“我在查任半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
“还发现了谁?”
“幽州的乌鱼巷子,有个头牌花魁,叫引梅香。”
二爷脸色一变,倏地坐正,“你确定是她吗?”
“不确定。”李世温摇了摇头,“但是可以查。”
“你亲自去一趟幽州,查任半山和这个引梅香。”
“是!”李世温重重地应了一声,又问,“您的腿伤……”
二爷回过神,无所谓地答道,“还是老样子。”
李世温顿了顿,“在属下面前,您无需说假话。”
二爷摇头苦笑,他还真是烦透了李世温这种凡事刨根问底的耿直个性,每每被他问得烦了,一见他那张“真心实意为你着想”的神情,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无妨,撑得住。”
李世温却不依不饶,“可硬撑不是办法,我……”
二爷笑着打断他,“你的这些话,他们来来去去说的我耳根子都起茧子了,说些好听的。”
李世温梗着脖子,低声说,“末将要去趟云州,去为您寻这解法。”
二爷蓦地神色一冷,“你活腻了么?”
李世温喘着粗气,快语道,“可是十年之期就要到了,我不能看着你死。”
“不是还剩一年么。”二爷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还说十年内占领北疆,他占了么?”
“没有。”李世温理所应当道,“但是咱们没赌注,也赌不起。”
二爷轻声叹气,“差不多就得了,今日山中摆宴,你怎么不去和他们多喝几杯?”
李世温摇了摇头,“属下不去。”
远处,似乎传来了流星咿咿呀呀的喊声,二爷对李世温道,“不去就不去吧,随你去哪儿待着,流星快回来了。”
李世温连忙行了礼,向后退开几步,不一会儿,便在林中消失了。
流星抱着一袋柿子跑过来,塞进二爷怀里,“二爷,今天摘的,甜得很。”
二爷在李世温消失的瞬间,就将方才一闪即逝的冷峻收回,转而换了惯常的微笑,对流星道,“走吧,回房里吃。”
流星推着他,一路走过雪松林,一边笑一边讲,将方才葛笑是怎么带着自己爬树摘柿子的,还有走马坡上赛马的战况,一一说给二爷听。就这样啰嗦地讲了一路,两人终于回到了石头房院,二爷抬眼,便看见薛敬正站在院中的槐树底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再往院中扫了一眼,便发现,他已经将一院的雪都扫净了。
“六爷!”流星跑过去,好奇地问,“你怎么半夜来扫雪?”
“等他。”薛敬冲二爷扬了扬下巴,“都扫完了,还没见你们回来。”
流星看了一眼二爷,又看了看薛敬,笑嘻嘻地说,“二爷说想看雪,我们就去了那边的松林。”
“看完了吗?”薛敬笑着走到二爷身边,伏在他耳边问,“冷不冷?”
二爷微微蹙眉,敷衍地答道,“不算冷。”
薛敬站起身,冲流星道,“小子,你回去休息吧,这边我来伺候。”
他将“伺候”两个字说得很轻,二爷却无端地认为,这两个字倒像是磨去了尖的钝针,猛地往他心里扎了两下。
流星立刻点了点头,指了指二爷怀里的柿子,“他要吃的,你记得焐热了给他吃。”
薛敬“嗯”了一声,冲流星摆了摆手,“去吧。”
待流星走后,薛敬这才推着二爷进了屋子。
屋内的暖炉已经煨好,柴火也是新添的,香案上插了新的沉香,茶几上的茶也温到了正好的温度。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肺都要被这沉香的暖意烫化了,“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不合身份。”
薛敬弓着身,为他换了一件暖和的毛毯,铺在膝盖上,又去取了那杯温茶,“二爷,茶是新煮的,你今晚喝了酒,喝点热的。”
他将茶杯递过去,二爷却没有伸手去接,他便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捧在手心里,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他,笑了笑,“一个晚上没见,我这是哪里又惹着您了?”
二爷将眼光移到别处,盯着那炭火中蹦出的火星,有些出神。薛敬也不扰他,轻轻地从他怀里取来那包柿子,从布袋子里取了一个,又取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皮削去,只削了薄薄的一片,自然而然地喂到了二爷的口中。
刀锋碰着柔软的柿子,就像是利刃划破带血的心尖。
这无端地、有些暧昧的一个举动,像是尖锐的刀片,剐着二爷的心窝一样,他蓦地捂着腹部弯下腰,在吞咽的同时猛然咳嗽了一声,全身也跟着止不住地瑟缩起来。
“怎么了?!!”薛敬吓了一跳,将手中的刀和柿子全扔了,将他整个人扶起来,却见那人脸和唇色都白到了一起,掌心全是细汗,“哪里不舒服?”
“无妨……”二爷拧着眉,极其不适地抚着腹部,“兴许是吸了些冷风,腹痛。”
“腹痛还说无妨?!”薛敬脸色一沉,也不与他商量,双手伸过他的后背和腿弯,猛地一用力,便将二爷整个人从椅上抱起来,三两步便回了床上,轻轻地将他放下,又用被子将他裹起来,“我去叫五哥。”
二爷连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却猛然被一阵绞痛弄得乱了呼吸,“不、不必……”
“容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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