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宁寿宫出来,还好慈禧每日午时三刻都有小憩的习惯,我才得以偷闲,走拐了几个方向,离宁寿宫已经很远。这个时节,御花园的景致最好,内外多倚围墙,少数精美雕琢的亭台立于园中,舒适而阔广。四周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园内景象变化多端,层次分明。地面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等象征性图案,大概是要取之吉祥的意思。堆秀山是宫中重阳节登高的地方,叠石独特,磴道盘曲,下有石雕蟠龙喷影壁。听载湉说,冬日里,翠竹、白皮松,还有墙外的数株玉叶梅,三者相互呼应,更是得以形成一处松、竹、梅,“岁寒三友”的绝妙佳境。

数株翠竹秀逸有神韵,纤细柔美,和煦的阳光从竹林的叶片枝杆中洒下了千丝万缕的金线,泛起碧海金波。一根根轻盈细巧,未曾出土先有节,细细的叶,疏疏的节,叶子在微微地颤动着,风儿吹过,纤细伸展的枝叶更是随之轻舞,闭目凝神时,似乎还可以听到“沙沙”的竹语。

翠竹环绕着六块长短不等的淡绿色剑石,石前墨牡丹花瓣重重叠叠,花色秀韵多姿,美得流光溢彩,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作。传言有云:后周宰相魏红博为官清廉正直,素爱养花,尤甚牡丹。魏宰相得知有人从邙山挖来的一株墨牡丹,走近观看,牡丹墨色晕染恰到好处,多一份则艳俗,欠一份则平淡,处在兰红之间,恰到好处的不上不下,不尴不尬,深知其为牡丹中的珍品,便花重金买下。又经数年精心培育,成为了当时的花中之王。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一句就是出自这个典故。

下午的天气极好,天空澄碧,纤云不染,浅蓝色的天幕像一幅洁净的丝绒,镶着黄色的金边,连一丝浮絮都没有。

白歌帮我拣了一块大石,抽出绢子来拂了拂尘。我安然坐下,看见那缀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心里不由得凭添几缕神伤,花瓣在风中轻颤,几番挣扎却还是一片一片无奈地在风中飘散,好似迟暮美人万般无奈盈盈带泪的一回转,凄婉的眸子里是满含着深深的唏嘘,暗结的心绪里有着欲说还休的惆怅,落寞的身影里有着风华褪尽后的幽怨凄怆。悲伤无尽就仿佛我那还未开始就已既定的结局。我私心根本不愿去想,可有时现实却又叫我不得不去考虑。

温暖的风轻轻吹过,缓缓搅动了身侧那一树繁密的梨花,丝绸般柔软的花瓣点点地息落在我身上,洁白如雪,银光闪闪,就像仙女那白色的纱裙,随风飘舞。

我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正心下黯然,身后忽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什么人在那里?怎得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过来?”

我本就不快,又逢有人这样对我说话,起身回头去看,隆裕一身明黄色旗装,上面绣有“八宝平水”的纹样,大拉翅样的发髻上缀着层层流苏,珍珠青金石点翠华盖,红宝石坠角,应是有“吉庆有余”的好意头。她挺身盈盈站在树下,满脸的暗火如河底汹涌湍急的旋涡在澎湃翻滚。她身边的宫女如儿指着我唤道:“还不过来,娘娘说得就是你。”

我瞬间被惹恼九分,面上仍极力维持着平和的微笑,慢慢走过去,行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白歌跟着请安后,用力瞪着如儿道:“我家小主好歹是珍嫔,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

如儿目光稍露怯色,打量了我两眼,侧身看着隆裕,小声委屈嗫嚅:“皇后娘娘……”

隆裕视线垂睨着我,掩口笑道:“本宫想叫你,也不行吗?”

我淡淡笑道:“皇后娘娘想叫奴才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皇后娘娘如何今日这样有雅兴出来走动?”

隆裕目光一敛,“你有几个胆子,敢如此暗嘲本宫!”

我心里一哼,轻蔑想:果然这些自卑到极致的封建女子是无法跟别人好好交流的,不管说什么,都觉得别人在嘲讽自己。

我低头,曼声道:“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奴才和娘娘都是后宫之人,理应同心同德,共同照顾皇上起居安好。只是皇后娘娘平日里的确很少出来走动,一时好奇嘴快罢了。”

隆裕嘴角一飞,语气中透着对我的厌恶,“本宫有句话要奉劝珍嫔,珍嫔晚上照顾皇上劳苦,白日里还要过宁寿宫服侍老佛爷,有这个闲暇不如回到景仁宫好好休息,免得出来叫人平白遇到珍嫔这副妖媚惑主的皮囊,越发招得人嫌。”

我心中的怒火彻底难耐,一旁的白歌也是恼得鼻端直出粗气。我想了想,含笑道:“娘娘对奴才的教诲,奴才自当遵守。不过奴才这里也有一番话想要对娘娘说。”

隆裕斜着目光看着我,十分不耐烦道:“你说。”

我微笑道:“一来,奴才今儿到御花园来绝非贪玩,而是要采集新鲜的花瓣,为皇上烹茶。二来,奴才再怎么说也是个主子,”眼睛缓缓上移,盯着隆裕身边的如儿,“奴婢理应向主子行礼问安。”

隆裕“哦”了一声,道:“如儿是本宫身边的宫女,也要向珍嫔请安吗?”

我轻笑道:“奴才并非要苛求什么,只是皇上和老佛爷向来喜欢宫中礼仪周全,奴才其实是想要告诉娘娘,娘娘何以总讨不得皇上……”

我话还未说完,隆裕忙厉声打断:“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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