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夜来,月满如盘。

从宫苑传来的丝竹声隐约入耳,白妗转过翠竹林,拢了拢身上小袄,这是常嬷嬷特意向司衣局批下的,说是如今身份不同,需得体面些,便给她们添了件新衣。

今夜太子回宿东宫,众人皆知道意味着什么,五名婢女被勒令在房中好生准备。

白妗却偷偷溜了出来,她打算寻杨恣一趟,向他讨个东西。杨恣如今身份,是东华门守门的一个小侍卫,品阶过低,出入内廷多有不便。

远远地看见身穿玄色侍卫袍的杨恣,手里握着个什么发呆,暗紫色,大概是个香囊。

白妗绕后,习惯性地一拍他肩:“呀,师兄,这是与哪个好妹妹的定情信物?”

杨恣一低眉,便看见白妗凑过来的脸蛋,眼睛笑成月牙状,夸张而不怀好意,遂将香囊收入袖中。

带她走到墙壁暗处,杨恣这才低声责备:

“莫要胡言。”

白妗眨眨眼,朝他伸手:“跟师兄讨一样东西,允了师妹,我就不把这件事告诉师父。”

杨恣:“……”

“你要什么?”

白妗悠悠吐出三个字。

“化元丹?”杨恣不解,“你要那东西干嘛?”

“有备无患。”

“听说你进了通明殿?”杨恣摸出袖袋,丹药一般都贴身放在其中,边问,“莫非你想从那太子身上下手?”

白妗:“说来话长,全是意外。”

神秘道:“也是天意。”

丹药到手后,白妗挥手道别,杨恣在她身后皱眉,嘀咕了几句。

白妗将化元丹含在唇齿之间,一股草木清香悠然散开,感觉到全身筋脉如泡在酒中酥软,她知道这是丹药起作用了。

想起杨恣交代的,此物的效用仅可维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筋脉会恢复与平常无异。

不免蹙眉,教主不是向来自诩炼丹圣手?怎么制出来的成品都不怎么顶用。跟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也没差嘛。

这话要是被他们教主听着,估计得倒吊她抽上三十鞭。

幸好天高皇帝远。

白妗拣了近路走,蛋白色的月光下,积雪堆在路边仿似碎银。

却看见有个人站在树后,这棵梧桐树有二人合抱般粗,那人背靠树干,半倚着有些气力不支。

白妗目不斜视,就当自己没有看见,忽有些微的酒气传进鼻腔,气味极为诱人。

白妗摆过头,与人对视一瞬,愕然:

怎么是他?

不免叹了一声冤家路窄。

姜与倦眼神却恍惚,神色迷蒙。方才他饮下杜茵奉来那杯酒的一瞬间,就知不好。

毓明太子素日里酒量是不错的,可他独独碰不得一种名叫“杨花落尽”的美酒,于他而言,此酒入喉的后劲足以媲美烧刀子。

这致命弱点连斩离都不知道。

那杯酒,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看见白妗,姜与倦只当是个过路的宫婢,便招手道:“过来,扶我一把。”

白妗摸不准他此言是否有深意,但一想自己易了容,又服化元丹,有什么惧怕?现下倒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遂规矩地行个礼,向他步步靠近。

看清他一身绯色,领上一圈雪白狐毛掩在下巴处,轻扫来去。此时正垂着眸,低低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逸散。

温文尔雅的面容沾染绯红,一路染到耳垂。

他转过脸看她,眼波流睇,长睫扑闪。

白妗有点不是滋味,看着这张脸心情复杂,大概她以后都不敢吹嘘自己是“醉美人”了。

白妗垂下头,伸手去搀扶他,他身量比她高,几乎有种笼罩下来的压抑感。

她却心思急转,酒香混合花香,花的香气是梅花,他从哪里沾染?

只有宫苑种了梅树。那么,他是刚刚从宴会回来?可身边为何没有一个侍从?

如果太子醉成这副模样,也没人发觉,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想让人发觉。

为什么?

姜与倦视线不明,嗅觉却灵敏,这宫婢身上的气息虽混杂着草木的清新,仍辨出些微的熟悉。

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遇过,于是稳了稳心神,借她的手站定。

仔细观察她半垂的侧面,耳垂软白干净,轮廓流畅柔美,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

即便如此,仍有古怪感在心口盘桓。

他沉沉地盯着她。

白妗被他眼神看得发毛,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衣袖,刚想说点什么,手臂忽然被拽住。

她不由得“嘶”了一声。

这只手臂真是多灾多难!又是毒镖,又是戒尺,就不能换个地方么?

哪知就是她这一声痛嘶,让姜与倦瞳孔一缩,立刻将她按在了树干上。

白妗背后一震,蹙眉。

姜与倦仍是有些不清醒的样子,竟然就势,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额头有些烫意,让白妗牙关一紧。

默默按回滑出袖口的月牙刃,这货虽看着醉了,但她才服下化元丹,功力尽散,必定不是他对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手指在她腕上停滞,似乎在探脉。

探了一会儿,神色掠过一丝古怪。

慢慢摩挲上来,触到她脖颈,那偏低的体温让正燥热的指一顿,却不多作停留,直接往她脸上抚去。

下巴,眼角,眉骨,不像在轻薄,似乎正摸索什么。

白妗瑟缩着自己,不意跟他对视一眼,立刻别开了去,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内心却冷笑,师父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自己可是她最有天赋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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