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周铁匠,何元菱却反而不怕了。
她前世与家长们打惯了交道,心知家长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他们不愿意让孩子受到伤害,但凡发现可疑行迹,都会张开双翼,拼命保护在孩子身前。
甚至不惜与人撕斗。
所以周铁匠也一样。他绝非敌视何元菱,而是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伯父您好。”
她绽开笑颜,轻轻松松换了个称呼。之前是“周铁匠”,如今和周向文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也该客客气气喊一声“伯父”。
“我是余山镇顾家塘来的,姓何。来找周大哥,是想请周大哥救我。”
“救你?”周铁匠愣住。
周向文回家找《大清律法》时,他就跟在后头了,刚刚躲在大树后明明白白听见这女孩子在撺掇儿子去告状,分明是想利用儿子,怎么一转身,儿子成了拯救者?
周向文终于也回过神来。
刚刚的恐惧,更多来自被父亲撞破的惊愕。可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本就不需要恐惧。
“爹。何姑娘即将成为下一个茹娘。”
“什么?”周铁匠惊住。目光缓缓转向何元菱,渐渐从愤怒变成凝重。
这姑娘美貌,打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但却没有想到,这姑娘竟是包枢光的新目标。
周铁匠整日与铁器打交道,内心却并非刚硬如铁。
他从小看着茹娘长大,早就认定这个女孩子是自家未来的儿媳妇。茹娘的苦,他也苦;儿子的苦,让他更苦。他收了儿子的路引,不让他再去告状,并非不愿意帮茹娘报仇,而是茹娘已经不能复生,他不想让儿子再搭上一条性命。
如今,何元菱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细雨迷蒙,悄然无声。而去了斗笠的何元菱,发丝已经湿了,粘在额前与鬓边,她神情坚定,圆圆的一双小鹿般的杏眼却稚气而无辜。
这模样,竟让周铁匠恍惚起来。
空气静默着。周铁匠望着何元菱,而周向文又紧张地望着自己父亲。
终于,周铁匠一身鼓涨的栗子肉,缓缓地松懈下来。
他低头沉默半晌,转向周向文,眼神布满了苍老和疲惫。
“最后一次,向文,你娘经不住了。你答应爹,这是最后一次?”
周向文重重地点头:“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阳湖县提告。爹娘从小送孩儿去学堂、为的便是明事理、信公义。孩儿不相信天下之大竟没有说理的地方,孩儿也不相信大靖律法竟然保护不了我大靖子民,若如此,读书何用?若如此,当官何用?爹,你也听到了,何姑娘的法子极好,孩儿觉得,这回是孩儿离复仇最近的一次。”
他说得有些激动,哽咽起来,略停了停又道:“若这回依然不能为茹娘申冤,那孩儿也死心了,这书也不必念了。孩儿回家,跟父亲学打铁,从此与那冰冷之物过一辈子罢了。”
周铁匠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何元菱朗声扬眉:“铁器从来不是冰冷之物,它在变得坚硬之前,最是炙热难当。周大哥愿出力救我,我也定当拼尽全力,搅它个天翻地覆。”
周铁匠抹了眼泪:“你们方才商议,我也听见了,先回家吧,向文还要写状纸。我去叫车,姑娘你的斗笠是不是还在茶馆?”
好仔细。何元菱点点头,轻声说了个“是”。
“那我一并拿回来。”说着,周铁匠转头就奔向街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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