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磬音明白他的意思,不光是他身为亲卫,如果护驾不利罪责不轻的事。

要知道当今皇后娘娘唯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齐侯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那就是天生的中宫太子-党,除了拥立太子没有第二条路走的。

今天齐茂行要是不受这一刀,如今性命垂危的指不定就是太子殿下,圣上近年一直多病,太子殿下若是不保,皇后与侯府未来便都是堪忧。

他这一命,救下的不光是太子,还有齐侯府满门的荣耀和前程,说一句应当都是轻的,说得直白些,都简直是再划算不过了。

但是道理说得再清楚,刀子不落到自个身上,谁都不能替人说不疼。

不管怎么说,齐茂行才是个刚刚十六,并且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供养出的世家子弟,猛不防的遇上这种事,没有崩溃哭嚎或者歇斯底里,苏磬音都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还能这么快的说出这么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来。

果然是长房嫡孙,又是从小就被当作侯府继承人养大的,又是伴读、又是从军,就算年纪轻,担当也和寻常的少年不一样。

苏磬音正待再说什么,外头便忽的有丫鬟禀报,说是宫里派了天使来,一会儿便要亲自过来看望少爷。

齐茂行这伤是为了护卫太子受的,又是正经的外戚血亲,派人来看望赏赐原本也就是正理。

接驾不算一件小事,虽说宫里不可能叫齐茂行这个伤患起身行礼谢恩,但是衣裳头发总要收拾更换,接旨的香案之类也总要备上,再加上打扫拂尘、该送的孝敬荷包……一件件琐碎都需人准备。

苏磬音闻言连忙转了身,走到门口便打算叫人进来。

但叫苏磬音诧异的是,她出门一问,却竟得知这会儿屋里得闲的就只剩两个名为桃月蒲月的二等小丫鬟,剩下的不是在外头就是有差事。

这事简直是笑话,苏磬音家里清贵,嫁进来时才只带了月白石青两个贴身丫鬟,齐茂行可没这么简朴!

身为侯府里最受看重的孙少爷,屋里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一月到八月八个二等丫鬟,这还只是有体面露面的,外头那些做粗活、都不能进屋的丫头婆子,算起来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上上下下,不论哪处都是伺候的周到殷勤,从来不必苏磬音这厢插手。

外头的且不计,只这屋里服侍的,足足十二个人,如何就沦落到了只剩了两个小丫鬟守门的情形?还说什么另有差事,齐茂行还在屋里躺着,这抱节居里服侍齐茂行的丫鬟,能有什么“另外的”差事?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工夫计较这些,留下的桃月蒲月两个年纪小不经事,不得已,苏磬音又叫了月白石青过来,连自己也亲自挽袖子帮了点忙,好歹是在天使过来之前把齐茂行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却顾不得再打扮她自个。

不过苏磬音原本也没有露面的意思,听着天使进来的信儿,就一拍手心将齐茂行自个撂下,转身躲到了自个的另一头。

齐茂行对于苏磬音的反应倒是并不意外,这一次皇后娘娘与圣上都赏下了东西药材,他按着规矩,在床头坐直身,领了口谕,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待到传旨的天使说罢离去,一个守在后头的内监却慢一步留了下来。

齐茂行认得他,这个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姓魏,他自小宫中伴读,算是老相识了,见状便也客气开口:“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魏公公待他亦是十分恭敬,先是照着常例传了太子对他的厚待嘉奖,客气一番之后,瞧着屋里没有外人,便低头上前,压低了嗓音:“将军身上的毒,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还请将军放心,您这毒,殿下已知道何人能解,最多不过三日,便会将人带来,必能为将军解得此毒!”

以殿下的身份,既能说出这话,定然是已十拿九稳的。齐茂行听着心头先是一凝,接着又是一跳,一时间又是惊又是喜,只觉这一日里的经历,对他来说当真是大起大落,恍若重生一般。

“只是殿下的意思,是要请您委屈些,对着外头,还装作中毒不愈、性命垂危,一来,是能催着圣上那头查清刺客来头,二来呢,就是……”

魏公公低着头,细细又在他耳边清楚的传完了太子原话。

知道自己的刀毒能解,这些对他来说自然都不算什么,齐茂行静静听着,直到对方说完后退,方才拱拱手,神色郑重的应了一句:“殿下放心,臣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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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节居另一头的苏磬音,自然不会知道齐茂行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接了一道密旨。

她在榻上坐下,先就着热茶,吃了自个每日下午都要来一份的点心,之后想了想,就吩咐月白去派人将抱节居里的丫鬟们都找回来,在院里候着。

月白答应着转身去了,苏磬音从窗外瞧着浩浩荡荡的天使已经走了,隔壁又重新恢复了安静,这才拿温水洗了手脸,重新过了东边。

齐茂行还没有躺下,正直着身子坐着,叫仅剩的两个小丫鬟一颗颗的解着衣襟上的扣子,他这人讲究,出门时穿的衣裳,回屋都会立即换下,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拿外头衣裳躺在床上,方才是接旨不得已就算了,现天使离去,立即便要换下。

只不过才知道了中毒的事,这会儿这么快就能讲究起了这些?

苏磬音留神看了看,发现这会儿的齐茂行,比她刚才面对她时还更平静了一些,像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思考,已经看轻了生死似的,居然有了些指顾从容、晏然自若的淡然。

不论这表现是不是装的,就算是心里慌得很,只是作出了这么一份表面的平静,齐茂行这个人,也比她想象里的要坚强多了啊……

要知道,自从大婚当天就见识了他口口声声和离的行径之后,她一直觉得自个这个夫君,就是一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天真纨绔呢。

想到这个,再看眼前的齐茂行时,苏磬音不禁生出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敬佩之情,再想想齐茂行如今不良于行、身中剧毒,说不得都已经活不了多久的下场……

苏磬音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之前的言语冲突也一下子抛到了脑后。

她瞧见方才的参汤已经凉了,便亲自端了起来,带了几分关心的开口道:“已半日没用膳了,总是要吃些东西才好。若不然先吃一碗熬出油花的碧米粥怎么样?再配些温养的小菜,还是二少爷有什么想用的?我这会儿就叫下头做了,顺道再热一碗参汤来。”

自打成婚起,齐茂行还当真从没见过苏磬音这般“贤惠”的模样,他被夫人敷衍无视,偶尔还要冷嘲热讽几句惯了,一时间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也知道对方大半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但他家教森严,又不是不知好歹的,旁人有礼,他暗自惭愧之下,便也只要更客气的份,直起身,斯斯文文拱手应了。

苏磬音见他这模样了还这般有礼,态度也就更加和气,一时间,一对儿“相敬如冰”的明面夫妻,你容我让,竟然当真有了些相敬如宾的和谐意味。

就在这时,刚刚推出去丫鬟在门口行了一礼,偷偷瞧了苏磬音一眼,小心翼翼道:“少爷,表姑娘从鸳鸯馆过来瞧您了。”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阵妖风似的,立时就把刚才和谐的虚假迷雾吹的干干净净。

齐茂行面色一顿。

苏磬音眨眨眼,垂下眼,款款把手里的参汤重新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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