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师叔这一路很沉默,从清河下过一次马车用晚餐之外,再登了马车就坐上次坐过的位置,程胜向师叔那边瞟了几眼过去。

此时的尤星湖双肘架在膝上,叉着手指想石镇之解,推演了几次,对结果并不满意。双眼定定看着前方,每将思绪梳理通一处便眨一次。

因这派随心的坐姿,原本藏在袖口间的几道疤露了出来,是尤星湖迎战安石问时留下的。这疤随尤星湖有些时日了,或许会跟上一辈子,起初他遍寻药膏想祛除这疤痕,名医张东志与兄长素来交好,求这样一记药并非难事,但东志先生看过说这疤在心上,想尽祛除难过起死回生。这一语点醒尤星湖,不再执念于此,而疤痕反倒更像傍身良策一样时时提醒着他。

尤星湖撩开帘子,看向马车外。回身时掩手轻咳了两声,他这边一门心思扑在推演上,不妨碍留心周遭。师侄程胜瞟来几次目光,尤星湖都记得清楚。

他知程胜早年师从林江枫,由云水至北敖,从长汀熹光到寒林暮鸦,看尽凡世生出的千样面目,也见过江湖往来的百般招法,在这一点上,两位师侄的经历惊人相似,程胜与柳霖成比,心思更活络些,但柳霖成这小师侄倒是掩藏得很深。

有人仗剑走马斩情丝,一生炽烈难追,乍一开口还字字沾情;有人明明勘不破事理,自称心底已化出一滩沉静水,遇事波澜不惊;有人心思深重,最外显的举止就是极力掩盖城府,无害示人;有人自知理亏,先佯作一副骇人阵仗,以无礼驱有理。不需看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看那双眼睛。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尤星湖细细看师侄程胜的眼睛——

是眼里的澄澈。

回想小师侄柳霖成的那双眼睛,里面藏的又是什么呢?

尤星湖别过头去,陷入新的沉思……

转向程胜这边,窥探的眼神被逮到,没让程胜感到多少窘迫。短暂的目光交接之后,尤师叔显然有更多事情要考虑,无心理会他这点失礼的微末细节。

师弟在身边,程胜侧头看去,柳师弟腰杆坐得笔直,一路闭目养神。程胜自己也昏昏沉沉,趁尤师叔掀开帘子的间隙看了几眼景致。

一过北樊廊,走正道进遵襄,车舆之制细致,况且携兵器的一律不通关,江湖人士多避走皇城。他三人从蜀中去往石镇,必经皇城遵襄,越近天子脚下,关卡越多,盘问的门类也繁杂琐碎,从哪里来,又向哪方去,加上平日营生,所去为何,就连来往几日也要详记一笔,除此,家中老小事无巨细,妻妾几位,儿女几双,可有亲友作担保。

答语里稍有不慎,先发往遵襄周边去吃几日过关饭再说。

出了悟阁,直走到现在,还没遇上一个关卡,真是过分清净了,程胜撩起帘子再次看向外面。

这路不向石镇,而是……

程胜想起适才入眼的一线山脊,隐在云中。

合海。

合海地处北敖以南,寿水以东。

程胜一眼看尽,将外部景致搜刮个干净。合海较蜀中冷些,他们一直坐在马车里,马车里安置了暖炉,温度维持着,所以差异不大,这时掀开帘子,冰冷气息断续涌进马车内,程胜越看越醒神。

北望见山,山后就是北敖了。

“就在此地。”

程胜见尤师叔探身叮嘱了一声,马车稳住后,又从箱子中取一坛酒来,合着两只瓷碗一并提下马车。程胜看不出此地有什么门道,四周杂草丛生,只留了一小片荒僻地。

尤师叔带着柳师弟走在先,等程胜走近二人时,尤师叔已经掀开布封,托坛底将两只瓷碗填满了:一碗摆在地上,一碗托在手里。

“飞鹰在身后,他不便来,我代兄长来探望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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