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酒推开店门,踢开落在地上的陈旧铁链,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雨,砖红色的锈在水泥地面留下了浓重痕迹。
脚上一双简单的帆布鞋,被洗得板正,看到一只脚的鞋带散了,她蹙了蹙英气的眉,利落地单膝着地,三两下系上鞋带,常年画画的手背离了细腻白皙,被修剪得齐短的指甲看起来毫不娇气,翻飞间可以看见隐隐的茧。站起来大大咧咧把马尾扯成八字状紧了紧,接着随意一甩,侧身单手拿起画箱,几步小跳,就跃下台阶去了。
妈妈花子铃从店里追出来,左手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衣架,但还是晚了几步,挥着右手里的一袋牛奶,嘟嘟囔囔对着花酒的背影絮叨,那件紫色的围裙已经被她洗得褪色,在初晨的日光下,显露出一份淡粉色的甜美。
小巷幽深,从花酒家的童装店到公交车站有好一段距离。
高速发展的城区,像一台不断更新的电脑,而花酒所在的小巷,就像这台电脑的一个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像上个世纪的软件残留。
它的形状像是一片早已干枯的叶子,沿着一条枯瘦的经脉向两边舒展开细碎纹路,叶面已经大片剥落,被时代轰炸成了残影,成为夕阳与黑暗的附庸,老旧平房散落,或是等着拆迁而空置,或是囚困着一个个孤独的老人。
只有小巷的主干道还保留着最后的生机,参差不齐之处,被废弃的水泥块和大小不一的砖头圈成一块块小型菜地,一小圈的葱,一地小青菜,两三茄子……住户大多没有正经工作,但总要想办法喂饱自己。
巷子里有两家理发店,一个在巷头,一个在巷尾,一北一南,分别连接着两道繁华的街道,繁华逼迫里,小巷和小巷里的人一样苟延残喘。
两家理发店的店面很小,只是各自一间,店内的风格也如出一辙。
没有霓虹与音乐,贴着“美容美发”的模糊玻璃移门后,就是两张已经破了皮的软椅,墙上贴满了过时的发型海报,地上遍布与灰尘搅在一起的头发和被踩扁的烟蒂,永远也扫不干净。褪去颜色的水瓶,痕迹遍布的模糊镜子,刺鼻的气味,噪人的风扇,趿拉着拖鞋,穿着厚睡衣的中年女人们,经常一边蓬着头,一边挤进去占一个位置,无话不说,又无话可说。
巷北的店是一个男人,巷南的店是一个女人,所以按照似是而非的规律,女人的理发店,总是生意更好些。
而花酒家,就躲藏在主干道的逼仄角落里。
对面是一家杂货小铺,玻璃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总是把保温杯放在台面上,翘着二郎腿翻看昨日的报纸,从老式黑框眼镜上翻起眼睛。
“小铃,衣架……”
花子铃愣了一瞬,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迷糊地笑了起来,顺手便把牛奶放在了齐民涛的玻璃柜台上,转身回店里继续整理了。童装店的顾客主要是些照顾孙辈的老人,花子铃闲时也接一些缝补生意。
花酒跑到巷子北头的煎饼摊,直接拿过钟阿姨做好摆在一边的煎饼,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口型向钟阿姨说“待会我妈来给”,钟阿姨爽快大笑,挥手把她赶走了。
“花酒,妖妖给你打电话了吗?”
“师兄,你又怎么又惹到妖妖姐了?她都快连我一起抵制了,我还有姜老师留的画没……”
“画不用担心,你给妖妖打个电话……问……问她午饭打算吃什么……”
“可是……”花酒还没讲完,楚陶然那边已经挂断,花酒扁扁嘴。
花酒觉得,楚陶然只有对妖妖姐说话的时候,才像个通情达理的人类。
但她咬牙想着姜则怀有多严格,楚陶然帮她的话,应该就不会被打回来重画了,花酒选择向现实低头。
当初A大迎新,在他们艺术院的迎新大会上,一位大一新生倨傲提问:作为绘画专业的学生,四年之后,我专业能力的标准是怎样的?
院领导都不曾讲话,学生的语气不大谦和,分明有些踩了A大响当当的门楣,对这座著名学府抛出了莽撞的质疑。要不要严肃当真的迟疑里,站在院长旁边的楚陶然已经走到话筒前,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有别于新生的青涩,一派从容,不见物欲庸俗,而是一身的疏朗气质,在话筒前,他望着那学生淡淡吐出一个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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