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昭抬眼对上周世襄,略带犹豫的点了头,他现在完全想不到,林鹤鸣会跑去哪里躲避,可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今日不必挨板子了。

严三坐在花丛之间,太师椅一摇一晃的相当惬意,他端着小酒杯,若有所思的闭着眼。一入冬,他的腿疾就犯了,但手底下的孩子们不能担当大任,他也就总也找不出时间去医院检查,只能喝些自己泡的药酒以缓解疼痛。

一想到这境况,他又庆幸这些年有周世襄替他制衡林思渡在军中的势力,使他能从军务里脱身,在林府充当一个幕后军师的角色,而不必再去打打杀杀。他很享受自己目前的角色,平日里不必太费心费力,尽管把事交代下去,就能偷得清闲。

他是个精明人,替林家办事已有几十年了,林督理不需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立刻做出相应的反应,就好像他是林督理身体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有时候身体并不能很准确的执行大脑的指令,当他明白林督理开始培养林鹤鸣时接班时,心里就暗暗生出一些不应当的想法。

想到林鹤鸣,他就不由自主的皱起眉,饮一口酒去平复心情。平心而论,林鹤鸣今晚的表现确是可圈可点,甚至大智若愚到有些刺头的地步,令人头痛!

周世襄进门,在他身旁坐下,向他洋洋洒洒的汇报了一些近来军中的事务和追查买林鹤鸣遇险的幕后真凶的后续,可惜线索太少,杀手组织的头目已经在乱战里死去,就到了如今无从追查的局面。最后再是英租界公使的请求,希望林家能够帮他们追查绑架案的幕后凶手。

严三听得从椅子上坐起来,注视了周世襄好一阵,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再走到条桌前,拿起喷壶浇花:“绑架案的事让严昭出面调停,你的第一要务还是盯紧大少爷,及时上报。”

他放下手里的喷壶,在灯下仔细地琢磨那美丽的花苞。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暗自想。

周世襄上报完事务,严昭仍然没有过来回话,他知道今天是见不到林鹤鸣了,那换防时在心里想好的能够把他栓牢靠的话,也就没办法说出口。

时间一到,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在香烟氤氲的白雾中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夜。

林鹤鸣相貌英俊,举止得当,虽说平常做事缺些条理,但好在是个大学教授,又是林家的太子,再不济也能配得上自己。可今日一看,他锋芒太露,易惹人非议,跟他在一起最好要做成仙成佛的准备,否则会被气个半死。

事实上,林鹤鸣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能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收起坏脾气,拿出十成十的温柔与讨好对待他,就足以让他觉得荣幸了。毕竟人无完人,他虽然幼稚冲动,但好在有一片真心,最要紧的是——他像江石。

周世襄记得林鹤鸣最后看见自己时眼里那道异样的光,亮得扎人,让他想起他的眼里也曾有过那道光,那道名为失望的光。

捱到天明,他从回忆里幡然醒悟,立即下床向林公馆拨去电话,想要挽救他与林鹤鸣岌岌可危的关系。然而天不遂人愿,公馆的仆从告知他,林鹤鸣去学校了。

等到晚上再打,仍然不在。

第三天,周世襄找到林鹤鸣借给他的书,认真翻看一遍后亲自驱车送去林公馆还他,意在赔罪,请他原谅。严昭出大门来收回了书,告诉他,林鹤鸣不在。

又过一周,他去南洋公学找到了国文系主任,主任告诉他:“林公子跟学校去苏州参加研讨会了。”

周世襄一五一十的询问清楚具体地点和归期,认为不能再等,当即打电话回林思渡处,叫他帮忙照管军务,林思渡一头雾水,对于这样好摸清他底细的机会,只好是却之不恭了。

周世襄人到苏州,按照地址挨街挨户的找过去,又坐了半天的船,胸闷气短的才找到学校置办给教授们暂住的寓所。这回是穿长衫的年轻人接待了他:“林教授啊,他去山塘街划船了。”

周世襄刚从山塘街来,天寒地冻,河面上只有零星几艘乌篷船,若有林鹤鸣,他早该看到了。他上下打量这年轻人一番,生得稚嫩,还是一副学生样,思忖半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严昭在吗?”

年轻人从未听过严昭的名字,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惊讶:“谁是严昭?”

周世襄心里一酸,像是跌进醋海,伸手去轻拍他的肩膀,对屋里一笑:“告诉他我来过,周悠。”扭头走了。

学生合上门,确定周世襄没有回头,方才走去楼上:“林先生,他走了。”林鹤鸣坐在床边,对他摆手,学生扣响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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