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蓁赶到皇宫之时,为时尚早,她在紫绛殿外候了好一会儿,才在李其量拉长拉细的“传箐蓁郡主”的声音中,走入京都的中心,大誉的心脏——紫绛殿。

庄重肃穆,金碧辉煌,文官在左,武将在右,紫绛殿三层台阶之上,隆安帝正襟坐与龙椅之中,俯视百官,睥睨天下。

龙椅之后垂一珠帘,虽看不真切,但众人皆知其后是何人。

箐蓁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朝廷上没有女人的位置,今皇以冲龄之岁继大业,懿德太后一卷垂帘,冒似风光无限,实则长久专政以至于母子离心。待到皇帝弱冠后,顶着群臣的压力立于紫绛殿,年长心劳,终有一天依旧不得不隐退朝堂。

世道对女子不公,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这样想着,箐蓁跪地,朗声出口:“箐蓁郡主沈竹真叩见陛下!”

“郡主请起。”

龙椅上传来的声音威严而无温度,可能他也觉得与平常的他对比起来太过失去温度,又笑道:“郡主乃我朝功臣,都言可以免礼,不必多礼了。”

“承蒙陛下抬爱,我朝以礼治国,箐蓁不敢不尊。”箐蓁起身,客套一句。

垂帘后的人闻言发声:“郡主尊礼识大体,哀家甚慰,今日劳郡主前来,是商讨为郡主赐婚一事。”

隆安帝对着珠帘点头,摆好架势开始唱戏,明知故问道:“不知郡主是否有心仪之人?”

朝廷上的人只怕都早已心知肚明,箐蓁郡主一回京都,顺带把驸马带了回来。

箐蓁知道该走的流程都是要走的,故而答道:“不瞒陛下,其实箐蓁心里早有人选。”

“陛下!”

内阁极殿大学士严与敬大步出列,双手执着玉笏,慷慨陈词:“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才德相配,箐蓁郡主既失良父,则君为父,陛下应为郡主选取一才高行洁之人,方堪为郡主驸马都尉!”

箐蓁被打断得哑口无言,让二十岁的隆安帝当自己的父亲?那太后就是奶奶辈了?也亏严与敬说的出来……

隆安帝被他这么一打岔,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位老臣的行事作风,好言相劝道:“严爱卿所言甚是,不过在朕看来,家世门第固然重要,情投意合也做不了假,那日在和骧府中,朕也看郡主早有心仪之人,不如朕就来个成人之美,以全郡主忠君之心。”

“陛下!万万不可!”

严与敬拉着一张老脸,答得比箐蓁还要快,箐蓁只得好笑地看着他对自己的婚事比自己还要上心。

“郡主千金之躯、沈氏之后,掌领沈家军之兵权,若要婚配,也应嫁与品行相当之人!不知郡主心仪之人,姓甚名谁,身居何职,家居何处,祖族何地,其父其母……”

“严大人!”箐蓁忍无可忍地打断严与敬的话,这是她嫁人呢,还是他严与敬嫁人啊?

“严大人为箐蓁深思熟虑,箐蓁感激不尽,可惜箐蓁无能,担不起大德大义,只想着及时行乐——”

箐蓁停顿了一会,把朝廷大臣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方才再次开口:“不论他姓甚名谁,家族如何,我沈竹真既然要嫁给他。那么我一日是箐蓁郡主,他便一日是驸马都尉;他一日是江湖无名氏,我便一日是无名氏之妻;他一日是光宏正气街上的屠夫,那我便一日是屠夫的妻子。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严与敬眉毛都近乎要竖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箐蓁跟前,怒目圆睁,“简直成何体统!郡主可要想清楚自己是何身份,郡主头上顶的是大誉王朝,脚底踩的是骠骑大将军的脊背,今后如若生子,那便只能姓沈!那是沈家的后人!”

语罢怒气犹存,又有一人站出来,看服饰是正三品大臣,他出列便道:“严大人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还望郡主莫要一意孤行,当真嫁予一来路不明之人,今后郡主也受连累,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一出列,附和声随之层出不穷。

箐蓁心中凉了凉。

男尊女卑之世,士大夫专口诛笔伐之权,论三纲五常之德,世人苛责女而恕论男,男子寻花问柳是天经地义,女子抛头露面便叫惊世骇俗。

女子为妻为妾为奴为婢为姬,甚至于为娼为妓,又岂是自己能够做主?身世之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你许诺,自以为万全,然他人可以为之决定,却不能为之亲历,后果是悲是酸是苦是辣,只能由自己承担,多么不公?

《女戒》、《女德》这样写,母亲祖母这样做,自古以来便是这般,可自古以来便是这般,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沈竹真为国出征,一去七年,去的时候是满朝文武的“成何体统”;骠骑大将军逝世时,她以独女身份接任沈家军,亦是满朝文武的“成何体统”;现在她回来了,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又是满朝文武的“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七年里,她未曾有一日存过念头要自全私心,却屡屡被责,只这一次例外,便在朝廷上背负了一个难登大雅之堂之名。

殊不知朝堂之上多少人满口道德仁义,背地里满腹男娼女盗,好似不知空谈误国之理!

龙椅上的人缄默地听着,听来听去听出了四个字——“怪谬荒唐”。

严与敬自己迎娶了娇妾五人,副室正室各一人,他把青楼女子赎回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他在朝廷上的大放厥词?

殿中央唯一的那名女子却只因为心有所属而受到群臣讨伐。

但是他不能说什么,尽管她是九五之尊,也不能与众意相违,所以他只能微微后转,看向后方的懿德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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