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军之师,气贯长虹,浩浩汤汤,如惊涛之浪,如冲天之火。所到之处,万人空巷,百姓欢呼,锣鼓喧天,京都万千人都想一瞻“箐蓁郡主沈竹真”的风采。

的确是风采绝代,于五万雄师之首,她身披银甲、手执长剑,目不斜视,她的气势比骄阳更烈,她的双眸里似乎写着八个大字——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里,何人见过如此抛头露面的女人?历来女子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都是为了解决将士的需要,但箐蓁郡主一人一马,开辟出来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出来。

敬者有之,畏之有之,不屑者有之,最多的,还是热衷于看热闹的人。

沈狄看起来比箐蓁还要意气风发,他一拍马鞭,笑着上前来送马屁,“郡主风姿,朝野皆知,远近倾慕,名动京师!今日这一盛况,属下平生是难以忘记了!”

箐蓁目视前方,面色平淡,只问:“事办妥了?”

“妥了!妥妥的!铨老不信,我还特意拿了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冒充,反正除了郡主与属下看过他头盔下的脸,旁人怎能轻易相信南侗人还能长成那副样子呢。”

“好。”

应了一句,箐蓁继续前行,沈狄看着箐蓁的背影,脑中升起一团不解。

今日是沈家军最气派的日子。都说人生有四大得意事:久旱逢甘林,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其实他认为还得加上一句——凯旋归来时,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今他们做到了!贼除了,乱平了,功立了!

为何郡主看起来无动于衷,甚至有些郁郁寡欢?

正被沈狄猜测着的箐蓁在震耳欲聋的欢庆声中遗憾地想到了爆竹: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绚烂之后归于落寞,是不幸的。

巅峰过后,就是凋零。

自古以来,无论是国、是朝、是人,都逃不过这金规玉律。

老子早已经劝过世人: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然而有时候守不守这天道,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箐蓁想着,心血来潮地一回头,入目就是首辆囚车之中被属下死死护着、以防被愤怒的百姓砸到鸡蛋白菜唾沫的南宫棣。

他面无人色,像空留躯壳一样蜷缩着,星星一般的眼眸黯淡无光,像颗死星。

箐蓁想: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她最光耀的一天,是他平生最屈辱的一天。

一句话默默响在心底:我不是故意的,百姓总是愤怒的。

行军五日,终于回朝,军队不得入宫,沈狄在宫外等候,箐蓁一人马不停蹄地赶往紫绛殿的方向。

命将出征凯旋,偶尔皇上也会亲率百官出城至郊外迎接,以示慰劳,大部分还是派遣大臣或皇子出城迎接。箐蓁蓦然感到好笑,皇上亲迎倒是亲迎了,就是不愿出宫,不伦不类的安排在紫绛殿外,似乎在隐约传递一个信号——她这领军打战也不伦不类。

七年不见的皇宫依旧富丽堂皇,像用金银珠宝堆砌而成的一座金色岛屿。紫绛殿金顶金瓦反射出刺目的光泽,莹润透光的贡品汉白玉在宫中只配作为踩在脚底的玉砖,雕梁画栋,流光溢彩,飞阁流丹,宏伟壮观,极尽繁华尊贵,尽显皇家气派。

此处奢华太过,繁华太过,容易叫人忘记——这里其实不过就是一户人家。

首先看到的是明黄色的龙袍,年轻的九五至尊正襟危坐,九月骄阳下气势不减,蜀锦龙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飞龙,玉带黄靴,玉衡金簪,气度不凡。

隆安皇帝冲龄践祚,改年号阆颐,如今年方二十,手执玉珠,神采青壮,年少老成,贵胄气象遍布全身,眉眼间也皆是皇家仪态的威严肃穆。

皇帝笃信老庄,从他的身背一直望去,可以望到殿中悬挂着书法大家莫子桑亲笔所书“无为”二字,隶书燕尾,力透纸背。

文武百官左右分立,皆着朝服,一个个热得额头出水,也不动作。

箐蓁趋行上前,隆安帝起身相迎,一派君圣臣贤的云龙鱼水场面即将发生。

隆安皇帝笑言:“一路辛苦了,朕已等候多时!箐蓁巾帼英雄,不让须眉,得之乃大誉之幸。”

皇帝话音刚落,众大臣也深揖同呼:“恭迎郡主回朝!恭贺郡主凯旋!”

上百人的齐呼,回音震荡。

箐蓁下跪叩首,高呼:“箐蓁有幸凯旋,不负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也跟着箐蓁一同跪下,山呼万岁声音在紫绛殿上空徘徊不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箐蓁请起,众爱卿也平身。”

“谢陛下。”

箐蓁味同嚼蜡地品尝着这乏味的一幕,只品出八字“装模作样,啼笑非常”。

她真正的心思早已远游:爹娘没了,骠骑大将军府不能回,京都禁军五万、龙武卫三千,和沈家军人数相差无几。在有心人眼中,沈家军无论如何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让沈家军在京都平安地待下去呢?

隆安帝好似看不出箐蓁的神思远游,对着百官笑道:“依朕所看,民间所传的那句‘封狼居胥沈羡游,燕然勒石骆卫龚’,是时候该出下联了。”

“!”箐蓁瞬间就被拉回神。

“皇上,您有所不知,”文官行列之中,传来一个声音,“这老百姓啊,早就把下一句补齐了——封狼居胥沈羡游,燕然勒石骆卫龚。八镇将军慑四海,箐蓁郡主立缨忠。”

此言一出,正因隆安帝一言而提心吊胆的箐蓁听到一“忠”字就安了心,心下感激,寻声望去,一望就呆了,竟然是他。

谢蘅身着考究金纹的绯袍朝服,腰佩银鱼袋,他的文官之气很内敛,多年的宦海沉浮也没有在他的脸上刻画下一分精明狡诈,反倒更增正气凛然,或许真的有人天生便适合这一套官服。

正四品上正议大夫尚书右丞兼任兰台令史谢蘅谢子芜。

是她三位青梅竹马其中之一,是她儿时曾懵懂许诺终身的如意郎君。不过过去种种都是往事,五年前就听说,他已娶妻生子。

大誉女儿十九不嫁已经稀罕,而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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