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予轻轻推开门,“这张照片我收了!你早点睡吧,妈。”她迅速地抢下那张照片,故意笑得很开心,快速闪出门外了。她爸爸不爱照相,这张照片是他驾照上的一寸照。严雪予很难说清楚她对她爸爸的感情,小时候的她是一个彻底的留守儿童,逢年过节她并不想爸爸回来,因为他总是板着脸,还会因为小小的错误打她。对爸爸的眷恋这类说法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笑话。上初中后,他从外地回来了,在家里经营一点小本生意。更多的接触却没有改善她们的关系,他总是不苟言笑,时常蹙着眉。严雪予清楚记得初三那年过春节,她们坐在一起看联欢晚会,当时有个节目是歌颂父爱的,一老一少深情凝望,温情慢慢流露出来,但她却感到很尴尬,她低头假装玩手机,内心有几抹慌张、烦恼。她和她爸爸一直就是这种状态,十几年过去了,她不可能对他说出我爱你之类的煽情话语,就算在他快离开的时候,她也依旧说不出来。
可是不久前她妈妈给她讲了一些过去的故事。严雪予从前的想法改变了许多,现在想起他来,倒也不再是愠怒的、焦灼的模样,一些细枝末节的久远之事也越发清晰,如此便觉得他对她自己还是很好的。在葬礼上,严雪予听他高中时的老同学说,总是能想起他以前在操场上健步如飞的样子。于是她自己又常想象他一直是那个在操场上奋力奔跑的青年,夕阳暮色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而绝不是那个面黄肌瘦,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人。
“雪予啊,妈妈没事,明天早上妈妈给你做卤肉面,记得别赖床!”她的嗓子有点哑。
“嗯好!”严雪予心里一阵难受,她翻开日记本,最终一个字也没落下。她想她的妈妈或许该拥有更好的人生,她从小就是班里最耀眼的那种女孩,不论是成绩上还是外貌上。小时候家里很穷,重男轻女思想又很严重,很多女孩读了两三个年级就辍学了,但是她妈妈是自己从村里的小学考到镇上的中学去的。她常说小时候很苦很累,她必须要跟着严雪予的外公学编背篓,然后自己挑到镇上去卖,一个背篓能卖几角钱,那时几角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入了,可以拿来补贴家用。当时班里的男生总来故意招惹她,她从来都不害怕,她曾经还拿着板凳和一个男生干架。不过后来在同学聚会时那些已经为人父的同学都很不好意思地提起,说是当时太小了,不过是喜欢她妈妈,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注意而已。以前难以启齿的事情,现在却成为笑资,在聚会中以一种平淡的语言陈述。严雪予也偶尔会问她妈妈,她说既然这么多男生喜欢你,那你有没有喜欢过他们中的哪个男生呢?她常常都会说她一个都瞧不上。可是偶尔她会说出她与其中一个男孩子的故事。
那个男孩是班里的小混混,小混混都是有一个特质的,尤其是班里混得最好的那个男孩子,他肯定是成绩特别差,但是长得特别帅。她妈妈说初中的时候那个男孩是班里最高的一个男生,而且是当时最流行的打扮,总是跟老师对着干。很多女生都装作一副很讨厌他的样子,但是一旦与他产生交集,总是忍不住的炫耀。
姑且称那个男生为X吧,X曾给严雪予妈妈写过一封情书,好像还引用了当时琼瑶小说里经典的告白台词,可是她妈妈在放学路上把那份情书撕碎丢在田里了。本来以为这事无人知晓,但是却被村里的一个男孩看到了,那个男孩把这事告诉了X,X很生气,第二天就要去找她妈妈。
X问当时为什么要扔掉他的情书,她妈妈也很老实的回答说她不喜欢他,不过严雪予想后来肯定是喜欢上了,因为她总会带着憧憬的表情去描述X,说X会给她摘墙上的蔷薇花,会告诉班里的男生谁都不许欺负她。可是X很快就辍学了,从他辍学那天起到现在,她妈妈都没再见过他。从她妈妈偶尔想起这个故事的神情动作来看,严雪予可以断定她曾经很喜欢那个男生,并且现在依然保留遗憾。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她妈妈对她爸爸的爱和责任,所以严雪予不曾对此感到反感。
“妈妈,爸爸已经走了两年多了,你一个人如果想找伴儿,我也是绝不反对的。”严雪予吞下大大一块卤肉后,尽量语气平淡地说,她是真心这样想的。
“你说什么呢?妈妈没这样想过。”她神情有点慌乱。
“每个人都是要有寄托的。”严雪予表情真诚的看着她。
“妈妈的寄托就是你。”她总是习惯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出这句本该很煽情的话,而这两年来她确实是这么做的,把严雪予当做她的支撑,却也不给她过多的关注与束缚。“妈妈现在就想你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其他的妈妈是不会多想的。”她又接着说。
“嗯嗯,我知道的。”严雪予明白多说也无益,很多事情强求不来。
春雨已经正式拉开帷幕,走廊上全是脏兮兮的水渍,湿漉漉的一切让人的心情也阴郁起来。“汤抒,上厕所吗?”许佑姿朝后门这边走来,边走边问。严雪予拉着赵昱欢一起上厕所,正从后门出去。
“欸,严雪予等等,一起啊!”我去!严雪予内心抗拒无比。许佑姿走过来很亲切地推着她们往右边走了。
“为什么要走这边?”严雪予问,顺势推掉她放在她背上的手。
“那边的厕所更干净一些,还有一面大镜子可以照照。”右边的厕所是指教学楼右端尽头的厕所,每一层楼都有两个厕所,左右两端各有一个。右教学楼其实是新建的,和旧教学楼拼接在一起,所以右边的教室和厕所都要新一些。许佑姿不停跟旁边经过的人打招呼,笑得友好甜美,不过在严雪予眼里已经变了味,她觉得虚假得令人恶心。上完厕所后,她不知挽着那个她认识的人的手臂先行一步走了,严雪予是搞不明白了,既然中途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非要和她们走在一起。
“真是绿茶得可以!”
“啥?”这次严雪予准确无误地听清楚了,但是她不敢相信赵昱欢会说这样的话。
“绿茶得可以,许佑姿。”她又重复了一遍。
“啊?”严雪予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你小声一点,万一她听见了呢?”
“听见又怎样?她知道我讨厌她,她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她,但是她还是死皮赖脸的和那些人走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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