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甚好。”陈顼、柳敬言闻言甚是欣慰,颔首微笑。

这般笑语完,陈叔献便笑着继续把这玉觞往下传了。待陈叔献停止击杯而睁眼后,却不曾想,玉觞竟然落在了新安王陈伯固手上,一时场面竟有些尴尬。

这新安王陈伯固乃是陈顼之兄、陈文帝陈蒨之子,前废帝陈伯宗之弟,身份甚是敏感尴尬。大陈世祖文皇帝陈蒨乃是大陈开国皇帝陈霸先之侄、陈顼的亲哥哥、大陈第二代皇帝,本来陈蒨去世后帝位应由陈文帝陈蒨和皇后沈妙容的嫡长子、太子陈伯宗继承,但陈伯宗即位后,帝位被叔叔陈顼篡夺,被废为废帝且不久就身亡。故而,其实当今陈顼的帝位是从侄子陈伯宗手上篡夺来的——此事天下皆知,但一直为皇室禁闻,无人敢提。因此,身为前废帝陈伯宗的弟弟、陈文帝之子、陈顼之侄,陈伯固的身份甚为敏感尴尬。

陈叔献看到玉觞竟然传到堂兄陈伯固手上,一时觉得十分尴尬,只能马虎一问、期望赶快把这个尴尬时刻度过:“既然此玉觞传到堂兄手上,那小弟我就一问——堂兄最近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与我们分享没有啊?”

陈伯固素来与堂兄陈叔陵交好,一样暴戾乖张、目中无人的性子,且还不如陈叔陵那般有能耐还偏偏狂妄自大,故更多了几分无知愚蠢。听到陈叔献这么问,陈伯固一放玉觞,拿起了自己酒杯饮了一口酒,大声道:“说到好玩事嘛,那也多了去了。最近啊,我和二堂哥一起在建康在野外游山玩水的时,遇到了一些豪华墓碑和名人墓碑,于是我们下马驻足细细地品读一番就下令让手下人挖开坟墓,把墓中的所有东西一一翻遍,拿走了许多所喜欢的东西回府赏玩,倒是十分有趣呢哈哈哈!九弟你要喜欢堂哥可以送你几件好东西啊!哈哈哈!”

听到陈伯固如此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大谈自己和陈叔陵的盗墓经历,众人不禁大为惊骇又十分尴尬。其实,陈叔陵最大的爱好就是盗墓,且以多盗墓中财宝来充实自己的私兵;且常常在将陵墓内的珍宝洗劫一空之后,便洋洋得意地回府了,有时甚至把所盗陵墓中的尸骨也带回府悬挂起来作为战利品——这一点其实建康城中人人皆知,并不是什么大秘密,而陈伯固素来跟着陈叔陵厮混亦都参与了这些不齿盗墓勾当,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敢向陈伯固这般当众、还是当着天子陈顼的面如此毫无遮掩地说出来,简直大损皇家颜面、人伦天理。连平常百姓、草寇流氓无法生存时都不齿于做这种盗掘坟墓、极损阴鸷之事,何况这些衣食无忧、金尊玉贵的皇家王爷!

“你们……你们如何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丧尽天良之事!你们简直丢光了我大陈皇室的脸面!我大陈皇家颜面何存!我颍川陈氏的脸往哪摆!你们这是摆明了要让我大陈皇室为天下笑柄吗!咳……咳……咳……”陈顼听到陈伯固如此猖狂之言,且对与陈叔陵一起干下的盗墓勾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为恼怒,拍案而起狠咳了好几声,又狠狠地砸了酒杯还不解气,引得众人纷纷惊惧下跪。

这边陈叔陵听到自己这个傻堂弟竟然这么不争气地把他们盗墓之事大肆炫耀,也是大为恼火,气愤不已,拉着陈伯固向陈顼磕头谢罪:“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您勿听堂弟胡言乱语,绝没有之事啊!此事乃是儿臣手下之人所为,乃儿臣管教不严所致。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儿臣回府之后一定严惩此下人、绝不姑息!万望父皇息怒!”

陈顼怒视着自己的儿子陈叔陵和侄子陈伯固,心里很清楚地明白陈伯固所言不虚、陈叔陵分明就是在逃避责任。但大陈皇室颜面要紧,家丑不可外扬,且陈伯固乃是自己违背对其托孤诺言的哥哥陈蒨之子、被自己篡夺了合法皇位的侄子陈伯宗之弟,本来就是自己对不住哥哥一家、篡夺了哥哥家的皇位,于情于理都愧对哥哥一家,更不好以篡位叔叔的身份来管教陈伯固,只能顺着陈叔陵给的台阶下,草草掩过道:“既是手下人如此目无王法,务必好好处理、严惩不贷!日后不许再有此事了!”

陈叔陵看到父皇松了口,马上拉着堂弟陈伯固叩头谢恩:“是!谢父皇开恩!儿臣日后一定对下人严加管教、一定再无此事!”

“嗯。你们都起来吧。”本来这消夏家宴进行得其乐融融、这击杯传觞更是为了融洽亲情,不料被陈伯固这么一搞,不仅天伦之乐没了、更多了尴尬难堪。且陈顼也看着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也不想继续待在这烟雨殿里持续方才的尴尬丑事,便向众位子女后妃道:“既然这饮食进的差不多了,不如大家尽情散去在这莫愁湖乐游苑里自由消夏吧,也不必非拘束在这烟雨殿里。你们想自由漫步的,自散去尽兴就好;若有兴趣的,便跟着朕来莫愁湖畔的莫愁围场围猎吧。”

“是。”众人答应一声后,深知陈顼用意,各自识趣地散去。

莫愁湖,乐游苑,莫愁围场。

盛夏下午的骄阳虽毒辣,但被莫愁湖的万顷碧波一吹荡、再被围场里千顷绿荫树林一隔滤,竟然几乎不再炙热,反而有了几分清凉,真真是难得的消夏好去处。

中午消夏宫宴散去之后,大陈皇室诸位成员中,后妃自不消说躲去避暑无意骑射,萧萦萧瑀两个萧梁皇室的外姓姐弟俩也不好深入大陈皇室的家庭聚会故而也识趣地自己走开避暑了,而诸位皇子皇女中,除了乐昌公主陈淑婼素来只好诗书、喜静不习武而随母妃钱贵妃钱绾在莫愁湖上泛舟避暑外,永嘉公主陈淑妘、长宁长公主陈姮、宁远公主陈淑媃、太子陈叔宝、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先皇陈文帝陈蒨之子新安王陈伯固,皇四子长沙王陈叔坚,皇六子宜都王陈叔明,皇九子河东王陈叔献,皇十六子陈叔慎,皇十七子陈叔达都跟着父皇陈顼来莫愁围场狩猎了。诸位皇子自幼习武自然不说,阿姮自幼更是特别亲自得父皇陈顼亲传骑射之术、陈淑媃亦得父皇陈顼指点骑射,但陈淑妘却是从来骄矜得很不肯习武却又每每要跟来凑热闹。此时围场之上,除了诸位大陈皇室宗亲外,右卫将军萧摩诃以及其长子萧世廉、幼子萧世略这萧氏一家将门全部在场护卫皇家狩猎。萧摩诃一家大将,素来是陈顼最倚重的大陈军力长城,最得陈顼信任。

“好,既然你们都来了此围场,那便真要拿出本事来!虽在盛夏,此莫愁围场可是极其荫凉,你们可别拿暑热当借口,快给父皇看看你们的箭术如何了!”陈顼看到儿女成群围着自己,十分欣悦,语罢自己先射了一箭,百步穿杨,稳健迅速,正中靶心。

“好!父皇果真是马上定天下的高手!”看到他们的父皇陈顼虽年已五十箭术还如此精准了得、宝刀未老,不禁大为欢呼。确实,陈顼身为大陈开国皇帝武帝陈霸先之侄,当年和自己的哥哥陈蒨随伯父陈霸先南征北战、杀伐无数才建立了大陈王朝,赫赫武功、一世威名绝非虚传。

陈顼听到儿女们的夸赞,放下弓箭,笑道:“既然知道你们父皇如此厉害,你们也别丢为父的脸啊!快练练你们的箭术给朕看看!”

众人听到父皇陈顼此语,互相望一望,便只能开始一一射箭展示了。按长幼之序开始,皇长子太子陈叔宝一箭未射出、连弓都拉不满;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拉满了弓之后稳稳射出一箭,如父皇陈顼一般正中靶心;之后先皇陈文帝陈蒨之子新安王陈伯固、皇四子长沙王陈叔坚、皇六子陈叔明、皇九子河东王陈叔献、皇十六子陈叔慎、皇十七子陈叔达皆有射中,却都不如二哥陈叔陵一般正中靶心;公主这边,永嘉公主陈淑妘本来就是跟来玩的并不会骑射,宁远公主陈淑媃年龄尚小、力气不足也没射出箭去,倒是阿姮表现得十分出色,虽然年纪尚小,却是全场唯一一个能与父皇陈顼和年长的二哥陈叔陵比肩、射中靶心的第三人。

众人皆展示完后,陈顼本来看到陈叔宝如此文弱不堪十分恼火,但最后看到阿姮年纪这么小却如此文武双全、绝像自己年轻当年,不禁十分高兴:“好!好!果然姮儿的骑射是朕亲手教出来的,最得朕心!最好!”陈顼每每提到爱女阿姮时,总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满意。

听到父皇的夸奖,阿姮甜甜向父皇陈顼糯声一笑:“谢父皇夸奖!还是父皇亲自教导有方呢!”

听到阿姮的笑语,陈顼十分受用,又转头环视自己其他皇子道:“你们的妹妹妘儿、媃儿年纪小也就罢了,你们几个堂堂英武男儿难道连箭术之功都没有了吗?这样如何以后为我大陈江山保家卫国?可多向你们妹妹姮儿学着些!”

陈顼语罢,停顿了一会,目光又特意停留在嫡长子陈叔宝、二子陈叔陵身上,意味深长:“叔宝,你……你身为一国太子储君如何能文弱至此?下去之后定要勤加习武!”

“是。”陈叔宝听到父皇教诲,低了低头,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

说完陈叔宝,陈顼目光移到甚是激动的陈叔陵脸上:“叔陵……不错!”

陈叔陵看到自己表现得如此之好,除了小妹阿姮之外,是所有兄弟中唯一射中靶心的武艺翘楚,本来打算接受父皇的大夸特夸,不承想父皇对自己如此出色的表现只是这样淡淡的一句,夸奖甚至还不如小妹阿姮多,不禁心下十分失望不平。但面上也不敢流露,心内恨极,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甚是屈辱愤懑,却只能低头道:“谢父皇夸奖。”

其实陈顼这么对陈叔陵是故意的。陈顼很清楚,其实论治国才干,尤其是武功,庶长子陈叔陵远胜于自己的嫡长子陈叔宝;这么多年,陈叔宝的不成大器和陈叔陵的才华武功陈顼都看在眼里。而这陈叔陵的赫赫武功才干也正是陈顼明知陈叔陵性情暴虐、图谋储君之位却仍然十分倚重他的原因——其他皇子年龄历练不足,唯有陈叔陵此时可为自己安邦定国的左膀右臂。但终究嫡长子继承制宗法继承不能动摇、且大陈安定必须依靠陈叔宝母族大士族的势力,否则国本动摇天下大乱。所以纵使陈顼很明白陈叔宝的无能和陈叔陵的才华,也只能压着陈叔陵、捧着陈叔宝,以期在自己长子二子中长期调节平衡能避免日后兄弟反目的家国悲剧。陈顼身为父亲自然是一样爱自己的每一个子女,但是身为天下帝王,必须有帝王的权力平衡之道。

看到自己的子女都展示完后,陈顼向他们道:“好,既然你们都展示完了,那便开始今日的围猎吧。从现在开始,你们自由在这莫愁围场里策马围猎,日落之前,谁在这莫愁围场的深林里狩猎得最多的猎物,便拔得今日头筹,朕有重赏!记住,此围猎也不仅是娱乐,更是意在操练你们的骑射之术以卫我大陈家国!”

“是!”众人听到父皇陈顼此狩猎命令,都十分激动,不管骑射水平好坏,都策马奔腾往围场深处飞驰,以体验策马狩猎的快感。

待众人散去后,陈顼特意叫爱女阿姮留下,又亲自手把手地指导了阿姮一番骑马射箭,再把自己御用的大宛汗血宝马和金革宝弓给了阿姮:“姮儿啊,这宝马和宝弓可是随你父皇我厮杀战场多年,今日父皇把这给你,你可要好好表现啊!”语罢,陈顼笑着刮了一下阿姮的鼻尖,尽是宠溺。

阿姮看到父皇把自己最心爱的宝弓和宝马都给了自己,开心地一把抱住父皇陈顼:“多谢父皇!女儿一定不让您失望!您就等着女儿拔得头筹吧!”语落,阿姮在父皇陈顼的面颊亲了一口,就欢欢喜喜地背着金弓、策着宝马潇洒奔驰而去。身后,陈顼望着爱女欢腾策马而去的背影,抚须慈笑,尽是欢欣疼爱。

“阿姐你慢些嘛!我平常没你骑马多快跟不上你啦!”

“谁叫阿媃你平常都和萧二公子腻在一起啊!既然跟不上我那你就和萧二公子一起狩猎可好啊哈哈哈!”

陈姮、陈淑媃姐妹二人的欢声笑语回荡在莫愁围场的深林里,尽是青春活泼的勃勃生机。二人背着弓箭并肩策马在林内漫步,将门萧府的大公子萧世廉和二公子萧世略分别跟在阿姮和陈淑媃姐妹二人身后随行护送。

其实陈顼的子女儿子皆从“叔”字辈,女儿皆从“淑”字辈与女字旁。但由于阿姮是陈顼最独宠的唯一嫡女,宠爱非常,故特例不从其他姐妹的“淑”字辈,单名一个“姮”字,以示嫡尊殊宠非常。姮者,月神也——当初阿姮于十二月十五日满月之夜出生在天下月色最美好的扬州,陈顼与柳敬言见爱女出生之时月色绝美,便给无比珍爱的爱女取名“姮”,意为姮娥月神、明月光辉,寄寓他们的宝贝嫡女一生能如众星捧月的天空明月般安荣一生;且陈顼取名时特意不让嫡女从陈顼其他庶女的“淑”字,以示独尊独宠。而阿姮的其他姐妹,都是“淑”字再加一个女字旁之字为名。陈顼虽有二十多个女儿,阿姮母亲为皇后柳敬言、陈淑媃母亲为施姬,二人同父异母。可众多姐妹中,从来阿姮和陈淑媃是年龄相仿、感情最好的亲姐妹。陈淑媃生母地位低下、出身低微,性情更是温柔软弱,故而在这偌大的后宫中,从来都是嫡尊的阿姮护着自己的十九妹陈淑媃。在陈顼诸女中,阿姮齿序第十八,陈淑媃齿序第十九,姐妹二人其实年龄相差甚小,基本就是同龄人。

萧世略跟在陈淑媃身后,突然被阿姮开自己和陈淑媃的玩笑,挠了挠头,不禁露出了些许害羞的少年情态:“长宁长公主殿下您说笑了,臣哪敢和宁远公主并驾齐驱啊。”其实和阿姮、萧世廉自幼相识相伴有些相像,陈淑媃和萧世略也是自幼相识。但和萧世略钟情阿姮、阿姮只是把萧世廉当哥哥不同,陈淑媃和萧世略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郎情妾意。

听到萧世略的话,陈淑媃也有些绯红了脸颊,回身羞望了萧世略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就二郎你那么多话!”

“哈哈!还说你们没什么呢!连这么亲昵的‘二郎’都叫出来了!”阿姮听到妹妹陈淑媃和萧世略的对话,清了清嗓子,转身对萧世廉俏皮玩笑道,“咳,大郎,你怎么那么没话呢!”

“啊?”萧世廉本来正在听着自己弟弟和两位公主玩笑,突然听到阿姮叫到自己,一时之间竟有些憨厚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看到高大俊逸、文武风雅的萧世廉如此一瞬呆萌,阿姮、陈淑媃、萧世略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清脆欢快如银铃般的笑声远远回荡在莫愁围场深处,映着零星洒下的金色日光、和着林中夏日的清新空气,一切尽是青春洋溢的纯真美好。

四人正欢笑闹着,忽然一阵马蹄声嘚嘚作响。四人一看,竟是不速之客永嘉公主陈淑妘来了。

“世廉哥哥!世廉哥哥!我找你好久了!咱们一块骑马狩猎吧!”陈淑妘骑着一匹栗色小马,欢快地朝萧世廉奔来。看陈淑妘云鬓琳琅、粉黛浓重的样子,想来必是为了见萧世廉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当陈淑妘看到陈姮、陈淑媃、萧世廉、萧世略四人皆在场时,脸上的欣喜雀跃顿时僵住。

“哟,十九妹你不和你母亲施姬在永巷浣衣,跑到这莫愁围场里来凑什么热闹呢?马也骑不顺,弓也不会拉,出来也不嫌丢人现眼!”陈淑妘那继承自她母亲彭兰心的生来就刻薄恶毒的性子每每看到十八妹陈姮和十九妹陈淑媃那般姐妹情好就气不打一处来,可阿姮既出身嫡尊无匹、又精明厉害,故而陈淑妘不敢得罪阿姮,每次就都欺负陈淑媃出气。

“十五姐你……”陈淑媃听到陈淑妘那般侮辱诋毁自己和母亲施姬,羞愤不已。可偏偏陈淑妘说的是事实——陈淑媃的母亲施姬确实是当年后宫永巷宫中下人居处的浣衣宫女,后来得陈顼宠幸才抬为姬人,生下了陈叔敖、陈淑媃、陈叔兴一共一女二子,但仍然是位份低微,在陈顼诸多数十位妃嫔内宠中不甚得宠;且陈淑妘又是那样霸道刻薄、自己又是那样温柔软弱的性子,陈淑媃一时竟是气得粉脸涨红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十五姐这话说得可就真真是没道理了,妹妹我可听不下去了。”阿姮听到陈淑妘又在恶语欺负陈淑媃,冷冷一笑,少有地摆出了嫡长公主的架子护着妹妹陈淑媃,“阿媃无论生母是谁,都是父皇的女儿、都是你我的妹妹,都是大陈堂堂正正的皇家公主,岂由得人如此随意污蔑?再有,若非要论起生母出身,十五姐你的生母不也是一介庶妃么?我的母后是河东柳氏之大族千金、萧梁皇室之皇亲国戚,我可有说些什么?在我面前,我为嫡、你为庶,你的生母在我母后面前不过是侍奉媵妾。十五姐,你真要与我理论理论士庶尊卑么?而且论起骑射功夫,十五姐你自己又是什么本事?可要与我一比?”

从小到大,陈淑妘每每欺负陈淑媃,都是阿姮拼力在保护陈淑媃。

“你……陈姮……你……”被阿姮这有理有据、又硬又敬的一番回怼一堵,陈淑妘竟是又气又恼,却又说不出话来回。于是陈淑妘一噘嘴,转向萧世廉装作楚楚可怜地撒娇:“世廉哥哥!你看嘛,陈姮她多霸道啊!她又欺负我!我是她姐姐她都敢这么欺负我!世廉哥哥!世廉哥哥你快帮帮我啊!”

萧世廉本来看到陈淑妘这般尖酸刻薄、对自己亲妹妹都这般折辱就十分恶心,又看到陈淑妘转过头又立马从恶人变成了一朵楚楚可怜的绿茶白莲花,不禁心中更是鄙夷,故意把头扭到别处,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陈淑妘看到萧世廉对自己如此冷漠,不禁恼羞成怒,恨恨道:“你从小眼里心里只有陈姮!你眼里从来没有我!她有什么好的!你……好!好!”陈淑妘越说越气、越说越羞,索性说不下去了,匆匆又策马跑开了。

“阿媃,陈淑妘她自幼就是那尖酸刻薄、欺软怕硬的性子,连父皇都不喜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以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你再来找阿姐我,看我怎么收拾那些小人!”终于把讨人厌的陈淑妘赶跑后,阿姮抚了抚陈淑媃的背,柔声安慰她。

陈淑媃娇弱的脸庞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涌动着晶莹,无比感激地望着阿姮。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终究只娇滴滴地蹦出了从小到大陈淑媃对阿姮说过无数遍的几个字:“谢谢阿姐!”

其实,陈淑媃真的很感激十八姐阿姮、很爱很爱她。故而按礼数她应喊阿姮长姐或十八姐,可陈淑媃从来只喊阿姮叫做阿姐——偌大的皇宫中,除了自己的母亲,再也没有人如阿姮姐姐那般护着自己、那样尊重爱惜自己了。有时候,因为自己生母身份那样低微、自己又没有那么得父皇宠爱,有时甚至连宫女都不怎么看得上自己。可唯有阿姮姐姐,从来都是那样保护自己、尊重自己。而阿姮姐姐,虽然为嫡女出身如此尊贵,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出身低微而轻视过自己、反而百般维护疼爱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阿姮姐姐身上,陈淑媃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爱和被尊重的滋味。从此,陈淑媃就认定了此生此世阿姮姐姐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虽然性情柔弱,但内心这一点对姐姐的爱却坚毅如山、从来不变。

萧世略立在陈淑媃身后,看到自己心爱的公主被陈淑妘如此欺负十分愤慨。若是个寻常人,萧世略早冲上去把这个冒犯自己心上人的歹人狠狠揍一顿了。可是,陈淑妘再怎么样也是永嘉公主,她为君、萧世略为臣,故而萧世略只能恨恨攥拳许久,强忍着自己待在原地不出手动嘴。好容易看到陈淑妘走了,萧世略心疼地对陈淑媃道:“宁远公主,莫愁湖西北角的一处树丛有许多野兔,不如咱们去那试试手气吧?”萧世略不好再提起方才伤心之事,故意转开陈淑媃的注意力,希望哄她开心。

“好吧。那阿姐,我先和二郎去那边打猎了,一会再见!”看到萧世略如此殷切的表情,陈淑媃也不好拒绝,便只能先转身和阿姮道别了。

阿姮深知萧世略疏导陈淑媃的良苦用意,立马配合道:“好!你们快去吧!看一会是你们两人打到的猎物多还是我和萧大哥打到的猎物多!谁输了可要做藕粉玉霜糖糕哦!”

“好!阿姐那我们先走了!”听到阿姮的笑语,陈淑媃终于又恢复了笑容,开心地纵马和萧世略奔向远方。

“哎,萧大哥,看来你这二弟可对我这阿媃妹妹甚是深爱啊。”看到陈淑媃、萧世略二人并肩策马远去的潇洒背影,阿姮不禁转头向萧世廉玩笑。

萧世廉苦笑一声,却内心不知道自己有多羡慕自己的弟弟——同样是喜欢上皇家公主,怎么弟弟喜欢上的公主恰好和他郎情妾意,而自己苦苦爱慕的长公主却是把自己当好哥哥呢。

看到萧世廉的苦笑,阿姮玩意忽起,想逗萧世廉开心,便向萧世廉笑道:“萧大哥,我和璇玑策马先行,你来追我啊!看咱们今日谁收获的猎物多呀!输的人可羞羞皮哦!”

语罢,阿姮一面背好父皇御赐的金弓、一面向远远策马跟着后面的璇玑一挥手,主仆二人便大笑着快马飞奔,留反映不过来的萧世廉随后策马跟上:“姮儿你小心啊!”

这边阿姮和璇玑飞马快过萧世廉后,主仆二人正纵马狂奔得十分欢乐,忽然两支冷箭从阿姮、璇玑二人头顶射过。阿姮束发的琼华玉簪被冷箭射碎,倾泄一头乌黑青丝如瀑。

“啊!”阿姮一声惊呼,从快马上将要摔落。可正在阿姮将要坠马之时,一位青衣男子突然飞身出现将阿姮从马上抱下滚落地上。虽然相拥着在地上滚了十几圈,但好歹在青衣男子的保护下,阿姮有惊无险并无受伤。相拥翻滚的过程中,阿姮惊慌嘚来不及睁眼看是谁救了自己,可闻到这位青衣男子身上独有的琼露凝香,哪怕在如此险境中,阿姮心中竟是无比的熟悉与安心,甚至因这琼露凝香起了无限期待与遐想——这世间有此琼露凝香的,唯有自己和独孤英公子啊!可此时独孤公子不是应该在北周吗,又如何可能出现在此莫愁湖乐游苑里呢?

二人从马下落下相拥翻滚数十圈终于停下后,惊魂过后,待阿姮终于有空隙正眼看救自己的这位青衣公子,那熟悉的俊逸面容令阿姮无比激动欢欣——原来,真的是“独孤英”!

“独孤公子!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阿姮看到“独孤英”竟然出现在此莫愁围场里救下自己,感觉无比震颤激动却又不可置信!

此时经过一番草坡翻滚避险过后,正是杨广把阿姮压在身下的暧昧姿势。再看到阿姮一头青丝散落、香甜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杨广不禁心神动摇,却立马强行克制住自己,把阿姮扶起来道:“你没事吧?”

阿姮朝杨广咂嘴一笑:“有你护着我我怎么会有事呢!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杨广确认了阿姮没事,方才长舒一口气,也顾不得自己滚了一身草泥,便对阿姮笑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有佳人如此缠绵相思、西风托梦,我如何能不对江南魂牵梦萦以馈佳人采莲深情啊?”

阿姮听到杨广念起自己给他写的情诗,不禁羞红脸庞,“我今日上午命人寄去北周的,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杨广闻言亦笑亦惊:“今日我密下江南刚好打发使者来陈宫通信,本来想告知你我下江南之事,不料却直接收到了你的《西洲曲》。然后又听说了今日陈帝于莫愁湖乐游苑办家宴、你和你阿弟萧瑀也列席,于是啊,我就想着不告诉你我的到来,亲自来莫愁湖给你一个相见惊喜。不料如此缘分却遇到了此刺杀险情啊!”

与杨广突然惊喜重逢,阿姮内心只觉万分欣喜激动,阔别了两月之后似有无数话语想和杨广诉说。可正在此时,萧世廉的呼喊之声却大声传来——“护驾!来人啊!护驾!”

还好,纵然阿姮和璇玑纵马跑得快,萧世廉到底武艺冠绝也紧紧追上二人没有落得太远。萧世廉在后面远看到阿姮璇玑遇刺后,立马一面大喊着:“护驾!护驾!有刺客!有刺客!”一面拉弓拔剑策马向阿姮飞奔去护住阿姮。

杨广听到这边萧世廉的马蹄声紧紧踏来,一方面是确定阿姮的安全有保障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另一方面陈朝既然来人了自己乔装潜入陈朝的身份不能暴露,故此紧急关头杨广只能匆匆对阿姮说道:“姮儿,此时我不宜久留。此番下江南我暂居在建康城中的鸿宾院,咱们再联系。”杨广刚语落,萧世廉的马蹄声马上靠近,于是杨广来不及再与阿姮说话了只能立即匆匆潜入树林深处离去。杨广匆匆离去之间,竟然不小心把北周官符印鉴落在了草间。

“独孤公子!你叫我什么……”阿姮还没来得及和“独孤英”再说话,他便匆匆离去了。可杨广方才那句“姮儿”,却是在阿姮心里泛起了久久不能平静的涟漪。

杨广刚走后,萧世廉赶到阿姮处,看到阿姮在地上滚了一身泥,青丝散落,不禁十分焦急心疼:“姮儿你怎么样?没受伤吧?没事吧?”

“我没事萧大哥,就是翻滚了几下。”看到萧世廉神色匆匆地担忧赶来,阿姮对萧世廉灿然一笑,表示自己安好无事。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还好你聪明自己翻滚到了这坡下地带躲开再次刺杀才得以安全!对不起我来迟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跑远了置你于危险之中的……对不起……”看到阿姮身处如此险境、而自己有没有在阿姮身边第一时间保护住阿姮,萧世廉不禁十分愧疚自责,深怕深爱的阿姮出一点意外。

“没事啦,萧大哥!谢谢你!你对我真好!”看到萧世廉的焦急,阿姮抚了抚萧世廉的鬓角,安慰他自己没事。

“姮儿还好你没事!从今以后我一定万分小心地护好你,再不会置你于如此险境了!”望着阿姮被污泥染脏的玉白脸庞,萧世廉自责痛心地重重许诺。

面对萧世廉的重诺,阿姮感激地烂漫而笑。

而另一边,得亏璇玑也没有受伤,被皇十六子陈叔慎救下了。

原来,方才刺杀发生时,陈叔慎刚好正在附近打猎,看到冷箭射出陈叔慎本来想立马护住阿姮,可阿姮刚好在和陈叔慎相反的另一个方向。陈叔慎还来不及出手营救,阿姮就滚下马去了。于是陈叔慎只能就近救了靠近自己这一侧的阿姮的贴身侍女璇玑。

“多谢十六殿下搭救!奴婢一条贱命不值殿下出手!”璇玑被陈叔慎救下后,甚是感激却又十分惶恐不安,甚至不敢抬头正眼望着陈叔慎,只能局促地立在陈叔慎高大伟岸的英挺身躯前娇声致谢。

陈叔慎看到璇玑如此拘束,爽朗一笑:“你不必如此害怕我。我知道,你是小妹阿姮身边的侍女璇玑姑娘。虽说我的本意是救阿姮,但救了你也是一样好的。既然你没事就好。你现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吧,我先去看看阿姮,一会命太医来为你看看。”陈叔慎语罢,轻轻拍了一下璇玑以示安慰,就转身走开去寻阿姮了。

陈叔慎离开后,璇玑感激而温暖地望着陈叔慎远去的英俊背影,内心涌起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感动、悸动与心跳。从此,一颗爱的种子,就在璇玑心里悄悄生根发芽,直到最后长成一棵终身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

而围场里刺杀发生的当地,在这一块围场附近最先听到萧世廉的护驾信号的乃是正巧游猎到附近的河东王陈叔献。听到萧世廉的护驾信号,陈叔献立马赶来。虽然陈叔献未见到遇刺之人是谁,但能让萧世廉如此着急的,想必只能是自己的小妹阿姮。于是陈叔献也十分焦急地赶来护着阿姮。刚到萧世廉发出救驾信号的当地,陈叔献刚掏出金弓、搭上箭来向四处扫过,一面提防刺客会从哪个隐蔽方向再射出暗箭、一面乞求父皇赐给自己的这把金弓能庇佑自己和小妹阿姮——这种御用金弓素来只有父皇陈顼才有资格拥有,按例除父皇陈顼外只有身为储君的太子大哥陈叔宝一人有资格拥有此御用金弓。而由于陈叔献本人文治武功表现非常、且刚出生的一对龙凤子女大给皇室带来祥瑞之气,故而上个月父皇陈顼刚刚秘密赐给了陈叔献这把御用金弓以示嘉奖。故现在,陈叔献是除了父皇陈顼和太子大哥陈叔宝外唯一拥有御用金弓的第三人。

这边陈叔献正拉着金弓环顾四周谨防敌人再次射出冷箭,却不料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又射出四支冷箭。而这次陈叔献却没小妹阿姮那般幸运,毒箭只是射碎了发簪——这次,这四支毒箭正中陈叔献的背部。当场,陈叔献大吐毒血,僵硬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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