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或许过得真快,母牛已经不是当初舍不得用来压地基的那头母牛了,樊爱民家里已经盖了第二茬房屋,而樊小义已经出生且已经上了小学。樊老爷子除了脸上的皱纹多了,其他也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樊爱民还得求着樊老爷子,但不久之后,再也没有牛干农活了。不知道樊老爷子能否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过一天算一天。
樊老爷子戴着草帽,牵着那头母牛往麦场走,慢悠悠、慢悠悠,感觉浑身难受,实在舍不得让自己的牛去干活。在麦场上,拉一会石磙,樊老爷子就让那头牛歇一会,生怕累着了。就这样碾一会,歇一会,太阳都快落山了才碾好。樊爱民感觉碾得差不多了,麦籽已经从麦穗里脱离出来了,用木叉把麦秸挑一边,地上满满都是麦粒、麦芒、麦皮,将这些东西用扫帚扫到一起。傍晚时分,东南风渐起,樊爱民铲一木锨麦粒麦芒和麦皮,扬起,麦芒和麦皮随风飘走,而麦籽“哗哗”落到地上。天一黑,潮气上来,露水降下,就不太适合干这些活了。天黑了,晚上需要住在麦场,一则防贼,二则防火。一般情况下,大人们不允许小孩住在麦场里,一则是晚上湿气太重且有点寒冷,容易导致小孩生病;二则主要是晚上万一有什么突发事情,小孩容易成为累赘;而第三则是因为麦场都是田间地头,这里有很多坟地,大人们说小孩子阳气不足,抵不住这些阴气,要是被附体或被勾魂了可就麻烦了。大人们的这番话,让小孩子们不寒而栗,在场的女人们也都起了鸡皮疙瘩,况且我们村的大部分麦场离东南那个小闸门不远。不过这种恐惧是短暂的,只要不去想就不感觉害怕,只要跟着爸妈也不会感觉害怕。十分钟之后,小孩子们就开始央求大人们住在麦场,起初是不允许的,央求地久了,也就答应了。我们兴奋万分,从记事开始,除了夏天会在院子里睡觉,从来没有在野外睡过,这或许能称之为“宿营”吧。
麦场上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喝着啤酒、抽着烟,聊聊今年的收成,谈谈今后的营生。除了过年,夏收时节的夜晚可能是最容易聚集的时刻,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些世代生活于此,依靠土地生活的人们也将面临着时代的变革,就像樊爱民期望樊小义今后离开这块土地、寻找新的生存技能一样。他们可能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放弃土地,但土地不再是唯一的收入来源,也不仅限于养家糊口,土地的分量会越来越轻,越来越多的人由农民变成了“农民工”或者“老板”,而在场的年轻人、儿童们终将会离开这里,到城市里去寻找新的生活。
农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将两个竹竿插在麦秸垛上,竹竿上搭上塑料布就可以遮挡露水,下面铺上麦秆,麦秆再铺上褥子,盖上被子就可以睡觉。这样“露营”的机会真的并不多。那晚的月亮格外地圆,格外地亮,灰色的云彩一片一片的,还有几颗星星显得格外刺眼。这样的夜并不显得安静,小河里青蛙的叫声,远处传来村里的狗叫声,格外地清脆、响亮,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着。微风吹来,麦秸和塑料布沙沙作响,盖上薄被子,不冷不热,舒适极了。不一会,一阵阵呼噜声从其他麦场传来,而小孩子们尽管想刻意去享受这样的夜晚,但也抵不住困倦,很快也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太阳已经露出了笑脸。
上午八九点,被露水侵蚀的麦场已经干了,樊爱民还得把麦秸再一次摊开,尽管很蓬松,但今天已经可以用人力拉石磙碾场了。翻一翻,接着碾,大约有一上午的功夫,麦籽已经完全脱离了。作为农民,至于碾多长时间,完全取决于小麦的成熟程度及干湿程度,这样的天气还不错,不至于碾压太长时间。土地比较多的农民,麦棵一次性摊不完,只能碾压一次,扬场一次,装袋一次,然后再继续拉麦棵、摊麦棵、碾场、扬场、装袋。在我们村,樊小义家的土地算是最少的,樊爱民常常对樊小义说:“咱家就这一点地,你要还是不好好学习,将来种地都养不活全家人。”他家的小麦收割进度也是最快的,下午扬场、装袋就算完成收割任务了。扬场这活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细致活。扬场所用的木锨比铁锨要宽,是纯木头做的,防止铲着泥土掺进小麦里。一木锨一木锨地铲起来,扬得很高,麦皮、麦芒吹走,扬场时还需要一个人打下手,不停地将落在地上的麦籽扫在一起,防止被飞出的麦皮覆盖,如果有麦皮覆盖,需要轻轻的扫走。农村有句俗语:扬场没有风-干着急。稍微有点风就可以,风不能太大,否则就把麦籽也吹跑了。扬场时还能显示邻居关系的好坏,比如刮南风时扬场,麦皮全都吹向了北边的麦场,若关系不好就会制止。所以,扬场不容易,必须得天时地利人和。
整个扬场工作下来,大人门身上全是麦糠,脸黑乎乎的,全身上下都疼。但这些并不关小孩什么事,小孩子们最关心的还是玩。我们爬到麦秸垛上,从上边滑下来,应该比现在的滑滑梯好玩。麦秸垛很高,很滑,爬上去就有点费劲,有时候还没爬上去,上边的麦秸掉了下来,把我们埋在下边,双手一拨,探出头,再继续向上爬,爬上去之后,站在麦秸垛上,仿佛站在了山顶,还没准备向下滑,脚底就已经站不稳了,滑着滚落在地上,但地上依然是麦秸,所以并不感觉疼。有时候,胆子大一点的小伙伴,就像张大成,站在麦秸垛上直接往下跳,脚挨着地上的麦秸的时候,依然很滑,就坐在了地上。这情景被大人看见了,大人们就喊,“不要跳,不要跳,摔伤喽!”不一会功夫,麦秸垛被我们折腾地低了一截,周围又铺满了麦秸。即使如此,我们依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玩的机会。我们在麦秸上翻跟头、打滚,感觉折腾够了,就在麦秸垛旁躺一会,风吹来,很舒适,一会又有点犯困了。
下午,扬场基本结束了。将小麦拢在一起,堆成一个小山丘,大人们放起鞭炮,向麦奶奶祈祷:今年有个好收成,多打粮食,保障全家老幼有饭吃。祈祷完毕,炮声已停,开始装袋。大人们将事先准备的口袋拿出来,口袋准备了很多,有很多可能根本就用不完,但这是大人们的心愿。而此时,小孩不能说口袋准备的太多了,或者粮食太少了,这些都是忌讳。小孩们能干的事情是扶着袋子、撑着袋口,大人们则用簸箕、木锨往口袋里装小麦。还有一些麦皮难以除掉的麦秕子则另外装袋,准备换一些西瓜什么的。全部装完之后,大人们最喜欢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清点数量,还要称一称一袋有多少斤,最后算出总产量。到这个时候,大人们的话题就变了,相互询问今年的收成,还相互夸奖一番,“你家的粮食真好”“你家粮食产量真高”等等,这叫“庄稼总是别人的好”,大家都很高兴。这些粮食依然用架子车拉回家,堆放在屋里,今后一阶段如果天气晴好还需要继续晾晒,牙一咬能发出“咯嘣”的声音就可以入库了。至于麦秸,也是个好东西,有牛羊的自然会拉回村,有的堆放在宅基地上,养猪的家庭也会留着,只是不能直接喂猪,需要打碎掺点饲料、剩饭、玉米糁才可以;没有牲畜的家庭,拉回家当柴火烧,一般引燃其他柴火才用。麦秸属于易燃品,也能自燃,所以村民一般不敢把它放在院子里或者离房屋太近的地方。有一些年轻人手很狂,整日无所事事,或看电影归来,或喝了酒,若在晚上看到有麦秸垛,扔个烟头,有的是干脆直接点燃,火光冲天,轻则一堆麦秸被烧光,重则殃及房屋和人。一般情况下,自己村的人不烧自己村的麦秸垛,这样的事情有很多,而警察对此也没有什么对策,甚至一个人也抓不到。后来据说政府想到一个办法,并号召所有村都要实施。政府的办法是挖池子,池子用水泥砌结实,把麦秸放在池子里,上面盖上塑料布和木板,既耐放又防火。一时间,村里边有养牲畜的家庭都建起了这样的池子,在实践过程中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这绝对是拍脑袋瓜子做的决定,因为夏天雨水比较多,池子很潮,麦秸很快发霉了,不仅霉味到处飘散,这种麦秸连牲畜都不吃了。后来,老百姓还是堆起麦秸垛,而这些池子就废弃了,依然是在夏天,有个小孩掉进了有很多雨水的池子,差点丢了性命,幸亏及时被人发现才脱险。再后来,村里人口剧增,村民填埋了池子,建起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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