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神情凝重,轻轻敲了下桌子:“府兵也好、募兵也罢,总归是利弊相伴、好坏杂糅,重起炉灶的水师也就罢了,其余军队若采取一刀切之手段,如此巨大之变革怕是引发天下动荡。”

何谓“改革”?简而言之,便是触及既得利益者、重新划分利益归属之变革,每一次改革都是向既得利益集团宣战,故而困难重重、危险四伏,“动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更遑论触动人家赖以传世之基本利益?

大唐以“府兵制”立国,无论是开国那一代亦或是贞观勋臣,皆依附于“府兵制”这个体制而生存,所有利益皆在于此,若一举捣毁“府兵制”之根基,等于切断所有人的利益,那些人又岂会束手待毙?

所以,变革既意味着血腥。意味着杀伐。

古往今来,不曾有未经流血而成功之变革……

房俊却对此不以为意:“当下之要务,在于商讨出一个‘府兵制’与‘募兵制’谁优谁劣、谁更为符合当下帝国利益的一个结论,而不是仓促上马去执行哪一种兵制。”

崔敦礼附和道:“太尉之言有理,确定了正确之方向,吾等才能去思考如何在实施的过程之中去芜存菁、攻克困难,若只因可见之困难便踟蹰不前,甚至畏难不进,吾等在此商议讨论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将‘府兵制’贯彻到底,最起码人人心安。”

李勣摇摇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李靖:“卫公有何高见?”

房俊笑道:“没人说你不是委员,可即便是委员又能如何?你带过兵吗?打过仗吗?有何战功?你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只需听着吾等谈论了什么、商议了什么、得出何等结论,而后一字不差的报于陛下知晓即可,至于提意见……你还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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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笑道:“卫公多虑了,我与英公又不是傻子,焉能不懂陛下那些手段?虽然不曾直言,但心照不宣。”

可他甚至哪怕只是“混”在“委员会”之中,也是一份无比耀眼之政绩,与参与组织科举考试一样,都能成为他未来再进一步之履历,自然不肯乖乖滚蛋。

李靖苦笑:“你们两个联起手来,整个大唐军方都要颤一颤,为何不懂避嫌呢?此间事传到宫里,陛下怕是不高兴啊。”

“喏!”

崔敦礼赶紧答应下来,出去安排。

裴怀节:“……”

李勣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房俊,起身就走。

“府兵”入伍,自备军械、甲胄、马匹,战时为兵、平时务农,其户籍、税赋皆掌控于地方官府手中,困顿之时甚至要向官府“借贷”,才能凑齐军械、战马,如此一来,只会接受地方官府之节制、不受中枢之号令。

李勣也道:“此辈只懂钻营,毫无才干,不必在意。”

却还要遭受房俊之羞辱吗?!

什么是地方势力膨胀之根本?一则世家门阀,再则“府兵制”。

自然不可能,即便是陛下也做不到这一点,那滚蛋的只能是他裴怀节。

李勣蹙眉,不满道:“大喊大叫作甚?这里没人欺你,是你自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既然不谙兵事,那就带着耳朵多听听、多学学,而不是不懂装懂、滥竽充数。”

再加上地方官府往往为世家门阀所把持,此军阀之雏形也。

“岂有此理!”

李靖依旧担忧:“可即便如此,你们两个麾下将士却未必看得透彻,即便看得透彻,怕是也难免争斗。”

房俊奇道:“谁询问你的意见了?”

兵部衙门后院一间值房内,几个小菜、一壶好酒,房俊与李靖凭窗对坐,浅饮小酌。

会议不欢而散。

房俊、李勣会被贬斥出“委员会”吗?

说好听的,房俊、李勣两人一经联手可将军队结合成铁板一块、密不透风,可若说不好听的,两人乃是如今军方势力最大的两处山头,是最直接的竞争关系,军中利益你多几分、我就少几分,想要和平共处、共同进退,何其难也?如今房俊重返政事堂,成为宰相,算是后来居上,李勣或许顾全大局不予计较,可他麾下那些战将如何能心平气和的接受?房俊举杯与李靖碰了一下,小酌一口,笑呵呵道:“天下万物、宇宙之间,制衡无处不在,军中也是一样,通过制约达成平衡才是天地至理,哪有天生的平衡?军队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不过您放心,当我需要盟友的时候,会懂得通过让步来谋求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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