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延二年正月十五,京师的大雪从清晨开始便一直下到了傍晚,白茫茫一片之下,街道上行人愈少,显得格外的寂静,这似乎十分合理,但却也并不合理。元宵佳节,这京师的街道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一场雪而如此安静。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家家户户,在这一刻竟是忘记了传统一般,都没将红灯早早的挂出。
俗话说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雪在下,可无论如何灯笼也是要点的。然而放眼整个京师,竟是没有一家挂出了红灯。那些伯爵王爷和大臣府邸,也是大门紧闭,丝毫没有佳节的氛围,而唯一开始挂起红灯的地方便是皇宫。
太监宫女在天还微微亮的时候,便开始了点灯。人影幢幢,从西苑各处殿宇的屋檐下起,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渐渐粘连成一片片的红。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一座座巨大的殿宇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两个太监在挂完养心殿檐下最后一盏红灯后,蜷缩着朝着太和门方向走去,两人都不断的哈着气给冻僵的手带去一点暖意。
其中一个太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还未掌灯的养心殿,望了一眼之后又哆嗦着猛哈了两口气,“这鬼天气也太冷了,你说这里边四位侯爷都已经干坐着冻了一天了,怎的太后还不召见他们。”
“莫要多嘴!”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这一声瞬间就回荡在空荡荡的夜空。
两个太监都是一惊,对视一眼之后便更加蜷缩着身子朝前走去,行过了一段距离之后,稍微年长些的太监才压低声音道:“在这宫里,规矩最重要,没事你别在殿外乱嚼舌根子。这四位侯爷的事,可没这么简单,太后可不是找他们来吃元宵的。”
“这也不对头啊?太后一向仁慈,难不成是大礼议之事?他们触了太后的逆鳞!”
年长些的太监点了点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道:“没错,据说这四位侯爵家的公子,在武定侯之子白昂驹的煽动下,于正月十四在岚风楼里公开说起此事,一言一行都被拱卫司的人记录了下来,呈给太后之后,立马便让这几位侯爷进了宫。”
“白昂驹!武定侯家小儿子,怎的又是他,他这几个月可屡次都有狂妄之言流出啊!也不知道兢兢业业的武定侯,怎就会有一个这样儿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白昂驹,在半年前似乎得了场怪病,此后便是行为怪癖、举止乖张,还喜欢说胡话。上次他便是公开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这言论一下来,立马惊动了朝廷,徐嵩大人直接当廷斥责了武定侯教子无方,不成想这次这个白公子竟还是如此大胆,竟公开说大礼议之事。”
“这还得了!此事连皇室宗亲都不敢置喙,岂是他们能插嘴的!”
“所以太后在将四位侯爷召入宫之后,便是让拱卫司严加调查,看看京师中还有那些地方流出过这类谣传。太后这么做,就是想让京师里的人明白,这事不是能多嘴的事,毕竟牵扯到皇家体面,也牵扯到新皇!”
“那你可知那白昂驹这次说了些什么?”
“这哪里能让我知道,宫中估计也就只有拱卫司的张首尊知道。”
“哎!看来这下子又不知道要掀起什么多大的风浪了,明日便是本年开朝的日子,这大礼议也快一年的时间了。我看这次太后不想发难都难了!”
“管不了这么多喽!反正也没咱们的事,咱们就看个热闹。”
……
如此一阵闲聊之后,两个太监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起居院,而此时养心殿,几个火盆也被几个太监抬了进去。
————
此时的武定侯府,白雪皑皑之下,同样是没有挂灯笼,这雪只是徒增了几分凄凉。府里上下人等此刻都是人心惶惶,比之街道上寻常百姓的人心惶惶,武定侯府上下的人心惶惶还夹杂着恐惧,四下大门紧闭着,侯爷已经入宫许久未曾回来了,这过于反常了些!
而在后院的雪地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大雪之中跪着,他瑟瑟发抖,脸色因为寒冷而显得惨白。身上和头上也已经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雪,若非是身上穿着一件袍子,恐怕人早就已经冻僵了。
他就是武定侯夫妇一直疼爱的小儿子,然而今日武定侯夫人肖氏,却是狠心让他跪在着雪地里。她就坐在门前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眼中还含着泪,眼睛红红的显是哭了很久。
“娘,还是让昂驹进屋吧,再这么跪下去,再壮的一个人也会落下病根子的!”站在一旁的白曜臣满脸关切的看着跪在雪地里渐渐不支的弟弟,不禁忍不住替他求情。
肖氏同样闪过一丝不忍,却是狠了狠心瞪了白曜臣一眼,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出来,“你也给我跪下!”
白曜臣微微有些怔忡,但还是立马就跪了下去,目光仍旧是忍不住望向了风雪中的弟弟。
“你们爹是多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二十多年来咱家都是兢兢业业,虽说祖上有些功业,但是你们也不想想,如今朝廷这潭水是何等的深!别人都是避之不及,可这个混账东西竟是跑到青楼去胡言乱语,那大礼议是容人置喙的吗?”肖氏一边流着泪一边指着白昂驹痛骂着,她来武定侯府这些年,就学会了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向来也是教白家子弟谨言慎行,可不成想这小儿子这半年来却是抽风了一般。
白曜臣幽幽长叹了一声,“娘,可现在您让他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啊!宫里不是还没传出什么消息吗?这就说明太后也不愿意让事情难下台,毕竟这可是四家侯爵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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