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将自行车支在路边。

看看四下无人。

他就顺着山坡往远住走了几步,直走到几棵一抱粗的红松下面,嘘嘘了起来。

此时。

太阳西斜,天空蓝得似乎放不下一丝云彩。

而天边那些倔强的云朵,恰似远远的山坡下,埋头吃草的羊群一样,为这大自然的美丽风光,平添了几分灵秀。

风一吹,松涛阵阵,草起鹰飞。

远远的地方。

是从华南第一高峰猫儿山上发源,一路汇流而成的大河——湘江。

猫儿山上那股淙淙的细流,流到兴安县时,已经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

两千年前,秦始皇统一了六国,为了扩大疆域,他决定继续向南越派军。

八十万铁骑摧朽拉枯般直扑岭南。

可是,湘江太宽,漓水又长,阻住了秦军的铁骑,粮草迟迟运不上来。

于是始皇帝就派大将史禄勘查地形,度量水势,寻求良策。

史禄可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又务实,又擅长观测地理。

他在仔细勘察了兴安的地形,与湘漓二水之后,决定在湘漓交汇之处用磨盘大的片石拦江筑起一道坝,借以分流。

王者之事,谁敢阻止。

马拉人撬,不分昼夜,开凿巨石,清理河道,二十万民伕日夜赶工,终于在二水枯水之季筑起了一道大坝,名曰分水。

大坝设“铧嘴“、“大小天平“和“泄水天平“。

坝嘴状如犁铧,三面都是大块大块的巨石砌成的长堤,另一面,刚好紧接小天平。

犁铧将源自猫耳山的水脉,七分切入湘江,三分切进漓江。

说起来,那个叫大小天平的石坝设计真是巧夺天工,精致异常。

大小天平组成的人字形分水坝,既可以引水分流,减缓水流的冲击力,提高水位以利通航,又可以排洪防涝。

雨季涨水的时候,水流可以越过坝上,流入湘江故道,使南、北渠保有足够的水量,可以行舟摆渡,又不使洪水漫堤,淹没庄稼。

所以它们才叫“天平“。

天平。

国之衡器也。

大小天平有内外堤,由巨大条石铺成鱼鳞状,据每天打着小红旗带着客人参观灵渠的导游小敏说,每块石头都有好几吨重。

那些石块之间,凿有一个凹口,史禄征集了大批的岭南铁匠,熬铁汁,灌浇进凹口,冷却后变成拴子,将巨石连成一体。

那些石块就像鱼鳞般紧紧地挤在一起。每当水流带着碎石、泥沙顺坡而下,到此就冲进石缝里。

泥沙填得越多。

鱼鳞石就挤得越紧。

水越冲越牢靠。

过去,灵渠上有36道陡门,用来调水位,利航行。

据小敏说,陡门是历史上最早的船闸——“船闸之祖“。

宋代有个官当得不咋样,倒写得一手好文章的穷酸文人范成大曾写了一篇《桂海虞衡志》。

……渠绕兴安县,深不数尺,广丈余。六十里间置陡门三十六,土人但谓之陡。

舟入一陡,则复闸陡,伺水积渐进,故能循崖而上,建翎而下,千斛之舟亦可往来。治水巧妙,无如灵渠者……

范云眼望湘江,嘘嘘完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拾起一枚已经风干的松塔,撕着,扯着,目光穿过风,穿过云,穿过高山与大河,又回到了那座镌刻于记忆深处,终生不可忘却的绿色军营。

……“范云,出列!”

“是!”

“……稍息,立正,齐步走。”

“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别像个老娘们一样,要让我感受到你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的新兵班长张军吼道。

范云一口气走到了墙根下。

前面已无路可走。

他只好停了下来。

“不准停,继续前进……”张军吼道。

军令如山倒。

范云“噌”的一下,上了墙。

“下来,谁让你上墙的……”

范云又下来了。

“入列。”

范云跑步入列。

其他十一个新兵蛋子们,看着他们班长气急败坏的模样,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张军吼道:“没有路了……就原地踏步走,等待指挥员再次下达口令,明白吗?”

“明白!”十二名新兵蛋子的吼声震动了半个操场,十分宏亮……

松塔被范云撕得仅剩下几瓣了,他觉得自己的惆怅也快被撕碎了,包括——他的心。

他多么舍不得离开军营。

虽然,他早已见过自己的班长们在退伍的时候,那一个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登车前的瞬间,与战友们抱头痛哭,洒泪而别的景像。

虽然他也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分别。

只是迟早的事。

但是,当那首《驼铃》响起的时候,当他终于也登上返乡的车辆之时,他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扑簌簌而落。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范云目光深沉而忧郁,止不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猛然。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右手扶着一棵红松,用力的抠着。

硬生生抠下了一大块松皮。

随松皮而下的,还有西边的太阳。

远远的山峰,那黄昏陡峭的脸颊,正在张口呼喊,远方的孩子归来。

一道道袅袅炊烟次第升起,山坡下的小路上,牛羊在走,农夫在走,背书包的孩子蹦蹦跳跳地也在往家走。

夕阳。

走得最慢。

范云将翻山越岭的目光一点点从远处收回。

他用力一握,将那块松树皮握得粉碎,而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吁……”

他明白,时光的车轮绝不会倒退,所有的过去已是过去。

而自己终要抖擞起精神,大步向前,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为了——生活。

范云走下山坡,打开邮袋检查了一下,票夹、笔,都在。

“明天要带一瓶水。”

“明天从徐家湾出发,然后再去毛坪,然后再绕到这个、那个村子去……这样就顺路多了。”

“明天出门,一定要带钱,切记,切记,今晚就装进口袋里,免得忘记……”

范云一边琢磨着。

一边骑上车。

回家。

第一天做事,什么都不熟悉,特别是那些需要本人签收的信件票据,每一份都要找到本人,有些,还需要去地里将人喊回来签收,这样就耗掉了范云大量的时间。

范云一边骑车往家里赶,一边对自己一天的工作,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业务不熟,效率慢,但工作质量很好,每一个村子的邮件投递都已经圆满完成。

他想了一阵,心里一阵轻松,不由自主,吹起了欢快的口哨:…日落西山红霞飞……吱吱吱吱吱吱吱……

此时的范云,还不知道自己,将在不远的将来,会偶遇一个叫做唐若的女孩子。

并。

立下非她不娶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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